oFd-Ep5：破军（1）
【五月短夜，
雷鸣过后，战斗结束。
战友们，
我的战友们，你们现在在哪里？】——《战友们，你们现在在哪里？》，1947年。
……
一群帝国军士兵围在桌子前，聚精会神地观看着发生在纸面上的激烈交战。对垒的双方中，一方是第61营A连1排的排长，被称为埃里克·亚当斯的迈克尔·麦克尼尔；另一方则是副排长卢奇亚诺·布拉德利。双方都没有说话，只是屏息凝神地盯着以桌子为底盘拓展开的【战场】，而站在局外的莱伊则充当了忠实的记录员角色，一丝不苟地分析着战况，力求为战斗模拟出最真实的结果。
然而，当前的战况对于布拉德利而言并不乐观，标记着布拉德利的【部队】的兵牌已经装满了一个小盒子，而麦克尼尔一侧的兵力还算游刃有余。发型散乱开的布拉德利眉头紧锁，绞尽脑汁地思考着破局的对策，而他的考虑时间也快要耗尽了。
“倒计时结束，布拉德利。3班残余部队，攻击2号高地，用重机枪压制敌2排。第1火力组乘摩托车强攻。”麦克尼尔把放在布拉德利身旁的沙漏倒了过来，而后不假思索地说出了自己的下一步行动，紧接着又将沙漏丢了回去。与其说这沙漏是给双方的计时工具，还不如说是专门给布拉德利准备的。“嘿，快点想办法，不然我就要拿下第10局了。”
“等等，我还有底牌。”布拉德利一下子慌了，他指了指双方激烈争夺的前线，语无伦次地说，现在是时候申请火力支援了，“2排残余部队坚守阵地……对，让他们坚守阵地，吸引敌军攻势，然后——”
“请等一下，布拉德利。”按着麦克尼尔制定的规则充当裁判的莱伊发话了，“上述部队处于混战状态，火力支援的后果是你部也会承受损失。”
“那有什么？让他们就留在那里，只要能把敌军拖住就好，帝国会记住他们的牺牲的。”布拉德利烦躁地指了指刚才所说的地点，“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吗？”
“其他人的情况，我不太清楚，但这一仗如果是让名誉布里塔尼亚人打，你这指令下达之后，他们很可能集体叛逃。”莱伊的发言已经算得上拉偏架了，然而在一旁观战的帝国军士兵们都看得出，哪怕莱伊多提醒几句，布拉德利也赢不了，“要不要重新考虑一下？”
布拉德利看了看脸上挂着微笑的麦克尼尔，又看了看板着脸的莱伊和其他等着看笑话的士兵们，很不耐烦地拒绝了莱伊的建议。于是，在布拉德利毅然决然的最终决定影响下，他终于成功地报销了麦克尼尔的进攻部队，代价是自己布置的防御部队残存士兵无法继续参加战斗。
此时，麦克尼尔在兵力上仍然占优势。经布拉德利不分敌我的无差别打击后，双方的兵力对比仍然维持在2:1以上。似乎才意识到刚才的决定不大妥当的布拉德利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他决定采用最常见的战术，那就是直捣指挥部从而粉碎麦克尼尔指挥的各部队的统一行动。
“哈哈哈，我赢了，因为我比你更无耻。”麦克尼尔把布拉德利剩下的兵牌丢到盒子里，仰天大笑起来，“恭喜你，攻击了完全错误的目标。”
“你是怎——”
“哦，你是把我上一次的兵员移动当做用侦察兵交流情报了吗？”麦克尼尔眨了眨眼，一副很无辜的模样，“很不幸的是，指挥官穿上士兵、军医、司机、炊事员的衣服临时转移阵地是个很常见的行为。另外，你忘了继续拷问俘虏，也忘了继续拦截通讯，虽然你的部队里所有的技术人员早就死光了。可以宣布结果了，莱伊。”
布拉德利气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险些把桌子直接掀翻，但那个10:0的刺眼比分提醒着他，若是在战场上碰上同麦克尼尔一样棘手的对手，代替麦克尼尔指挥这支部队的他是完全没有胜算的。
“……是我错了，亚当斯教官。”布拉德利一咬牙，回到椅子前，向麦克尼尔行了个礼，“再来！”
“喂，也该休息了。”麦克尼尔看了一眼手表，“午餐时间到了，大家想必也饿坏了。喂，你们也别只看热闹，把要点都记下来。我说过了，排长死了，班长代替；班长死了；火力组长代替；组长死了，组里士兵按服役时间长短递补……你们都要做好随时成为指挥官的准备。”
说罢，麦克尼尔抬腿转身离开，紧跟在他身后的是简单地收拾了桌子的莱伊。布拉德利还坐在原地反思今天上午的一系列推演中的惨败，明明麦克尼尔给了他兵力优势，他却没办法胜过麦克尼尔哪怕一次。当时还在联合学员团时，他就已经领教过麦克尼尔的本事了，那时他以为自己真正上战场之后就能胜过这个有可能纸上谈兵的家伙，没料到自己如今仍不是麦克尼尔的对手。
类似的娱乐活动在帝国军后撤到南岛北方之后就成为了很常见的娱乐活动。准确地说，是仅限于麦克尼尔身边的一小群人的专利。这些为帝国军在伯纳姆基地和基督城租界莫名其妙的失败而恼火万分、更为友军不中用而暴跳如雷的有志之士无不想早日在下一场战斗中为帝国立下汗马功劳。即便麦克尼尔在撤退战的大部分时间里都坐在【欧罗巴】的驾驶舱中，他还是凭着本能判断出布拉德利等人的指挥能力存在重大缺陷。这不能算是为布里塔尼亚帝国培养人才，顶多是给自己增添点在南庭军的疯狂报复下保命的本钱而已。
就像莱伊所说的那样，卢奇亚诺·布拉德利的缺陷十分明显，说得好听些叫不够灵活，说得难听一点那就是几乎没有全面的思考能力。过去几天里经常被麦克尼尔耍得惨败的布拉德利直到今天才稍微掌握了一点主动权，而他的全部努力只是缩短了麦克尼尔闭目养神的时间而已。按这样的趋势发展下去，下次王翼阳带着大队人马杀过来报仇的时候，布拉德利大概是没机会替麦克尼尔争取时间的。
皇历2008年8月底，由于友军过于无能，玛丽安娜打算借助拯救受困布里塔尼亚军民而发起的进攻行动无疾而终。一路上受到王双所部阻击而损兵折将的帝国军战斗群仓皇失措地撤退到了南岛北部地区，背靠布里塔尼亚帝国第九区首府【维克多城】租界。此时，经过连月奋战，帝国军成功地把失地范围从南岛最南端的南尾州拓展到了南岛的大部分地区，战局对于帝国军愈发不利。
此时，玛丽安娜指挥的帝国军被分割为两部分，一部分驻防在北岛，另一部分困守南岛北部地带。北岛的帝国军指挥官们一致认为根本不可能夺回南岛，最好的办法是将主力部队撤退到北岛，再依托维克多城租界阻击南庭军。如果南庭军非要跨过海峡攻打这座要塞都市，就算是王双也要因此而付出惨重代价。
在9月初的作战会议上，玛丽安娜和第九区的其他帝国军高级将领发生了激烈争执，双方围绕着今后在第九区采用的总体策略争执不下。由于新几内亚的联邦军和南庭军也发起了反攻，奥莉薇亚建议在南洋战场南线采取守势，集中精力保护第九区，再考虑逐步夺回南岛，但撤回新几内亚部队的要求又遭到了第九区驻军指挥官们的坚决反对。这些军官在潘德拉贡的后台也纷纷通过帝国国会和各部的关系干预决策，总之坚决不能顺着玛丽安娜的意思来办，布里塔尼亚帝国从来都不是平民的天下。
就在帝国军的内讧愈发严重时，联邦军的助攻使得帝国军失去了继续争执的余裕。9月5日，集结在新几内亚的联邦军在南庭军和EU秘密志愿部队的掩护下先是顺南庭都护府本土边缘地带南下，而后迅速西进，开始向长云府北岛地区发起登陆作战。这一消息严重动摇了帝国军指挥官们的信心，也迫使玛丽安娜将主力部队完全撤回北岛。
有鉴于此前基督城和伯纳姆基地的帝国军见死不救、擅自脱逃等一系列拖后腿的行为带来的危害，玛丽安娜在抵达维克多城之后立即使用了最严格的措施管制第九区的人员流动。一切军人和平民都被禁止离开第九区，任何试图撤离的行为都将被视为叛国；除此之外，困守北岛的帝国军大张旗鼓地发动所有还未服务于军队的布里塔尼亚人平民以各种方式为国效力，包括但不限于捐献全部家产和本人参军等形式。第九区地面部队司令卡拉雷斯得意洋洋地对玛丽安娜保证说，维克多城租界足可固守两年之久，南庭军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将其攻陷。
在这种愈发恶化的局势下，麦克尼尔等人也不可避免地接到一些让他们无比厌恶又无法逃避的任务。撤退到维克多城的第一天，他们就得到了长官的指示，那则通知要他们立即前去清理维克多城租界附近的所有贫民窟，以消除任何可能里应外合勾结南庭锦衣卫渗透要塞都市的不安定因素。
“这些隔离区、集中居住区，不需要再有任何活人。”电话另一头的帝国军指挥官还打着哈欠，貌似是刚睡醒，“尽快完成这光荣的使命，亚当斯。你要是表现得好些，我们就不会征用你的个人物品了。”
“……我对此有异议，长官。”麦克尼尔握着电话，始终不能接受这个荒唐的命令。看在上帝的面子上，对布里塔尼亚帝国不满的可不仅仅是编号区居民，不然布里塔尼亚也不会出现共和派组织了。“现在应该抓紧时间构筑防线，尤其是要配合皇家海军……”
“这是命令。”
“谁的命令！？”
没有人回答。
莱伊带着几名士兵等候在麦克尼尔身旁，他们昨天就预感到帝国军可能要有大动作，而事实证明那种不祥的预感是完全正确的。且不论其他人的情况，卢奇亚诺·布拉德利显然是对类似的行为最感兴趣的家伙之一，除非把那人排除在外，否则麦克尼尔手头的几十名士兵无论如何都会投入到这场毫无意义的屠杀中。
迈克尔·麦克尼尔并没有马上去执行命令的打算，他离开放着电话的桌子，往楼梯口走了几步，坐在最上面一级台阶上，从口袋里拿出了一瓶可乐，喝了起来。
“……你们都是成年人了，用不着我教你们做事。”说着，他向下方等待着命令的众人挥了挥手，“做你们应该做的事。”
“明白。”莱伊摇了摇头，自己也没有动身，只是先把其他几名士兵支走了，“……这就是布里塔尼亚帝国啊，亚当斯。”
“什么都不做也不行，他们会怀疑我们的。咱们来做点轻松的事吧，比如没收个人财产。”麦克尼尔用来在推演中对付布拉德利时的那些计策全都没用了，布里塔尼亚帝国建立的从上到下等级森严的成体系的暴力根本不是他能够反抗的，“……不用管布拉德利，我们做我们的。”
9月上旬，集结在维克多城附近的帝国军使用多样化的方式对租界外围贫民窟的非布里塔尼亚人实施了灭绝行动，据说是他们认为哪怕把这些人送去劳动营也已经太不安全了。这可能是布里塔尼亚帝国少数允许思想多元化的时候，有刀耕火种流派，有排队枪毙流派，有移动毒气车流派，当然也还有海运流派和空投流派，被南庭军赶出了南岛的帝国军指挥官们想出了一切办法来报复这些疑似会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协助南庭军的平民。这样一来，他们终于成功地将维克多城周边抵达的布里塔尼亚人比例提高到了90%以上，实在是可喜可贺。
以为帝国军可能只是像以往那样来敲诈勒索的贫民窟住户们失去了最佳逃生时机，谎称只来捉拿锦衣卫间谍的帝国军迅速封锁了贫民窟，然后动员了所有能拿得起武器的准军事武装人员投入到清剿行动中。整个维克多城租界区外围血流成河，由遇害的编号区居民的尸体堆积而成的小山几乎能够填满横亘于南岛和北岛之间的海峡。唯恐这时把编号区居民杀了个一干二净会让自己平日的生活少了许多乐趣的部分布里塔尼亚贵族也热心地加入到了狩猎行动中，他们穿着节日的盛装，骑着高头大马，简直像是来战场上参观和旅游的。
部分侥幸逃离了包围圈的非布里塔尼亚人尝试着向南岛逃亡，他们在抵达海峡之前就被帝国军追上了。忘记了之前从伯纳姆基地逃亡时的自己是何等狼狈的帝国军士兵们把这些人的尸体挂在海峡另一侧，向对岸的南庭军炫耀己方的【强大】。他们等来的不是南庭军的问候而是提前开始的轰炸，发誓要为过去几年来在这片土地上死去的所有无辜者报仇的南庭军没有兴趣遵守某种已经过时的守则。狼狈地撤回了维克多城附近的帝国军士兵们心有余悸地躲在安全的掩体里瑟瑟发抖，他们对皇家海军的实力仍有信心，想必南庭军是无法轻易越过那道天堑的。
在这一片令人窒息的氛围中，不想参加屠杀活动的麦克尼尔迎来了一位特殊的访客。9月11日这天，麦克尼尔和他手下一部分同样不愿意参与屠杀的士兵正在挨家挨户搜集可利用的个人财产，不远处有一辆架着大型摄像机的面包车风驰电掣般地接近他们，转眼间就停在了麦克尼尔眼前。车上走下几个穿着干净整洁的新衣服的年轻人，看样子是不得不来到前线做采访的记者——只要看看他们那担惊受怕的脸就能明白。
“请问……埃里克·亚当斯先生在哪里？”
“我就是。”麦克尼尔一举手，又低下头继续在废墟里寻找些什么。他阻止不了任何人，只要他站在帝国军的对立面，他就会成为被整个世界抛弃的世界之敌。“有些话我要先说明白，我们都很忙，没有很多时间接受各位的采访。”
“不会需要很多时间，只问一句话而已。”有个穿着蓝色外套的青年从人群后方走出，来到麦克尼尔身旁，“在过去几天里，我们采访了许多曾经受到表彰和嘉奖的战斗英雄，他们都无比热心地投身于剿灭叛徒的行动中，而您是我们所见到的第一个并未参加类似行动的人。对此，您有什么想要解释的吗？”
“哦，这是分工。”麦克尼尔警觉地从这个虽然看上去才二十岁出头但已经有了双下巴的家伙身上感受到了危险，“刚才您说的那番话……录上了吗？肯定会让人产生误会的，我是这么看的。您也看到了，首先是不同部队的职责不同，除了这一点，身为帝国军的指挥官，我更倾向于研究对付敌人的战术。”
说完，他丢下面面相觑的记者们，又回到废墟内去搜刮有价值的个人物品了。说是搜刮，整整一天下来他的收获微乎其微，那些在这片废墟中遇难的非布里塔尼亚人——有南庭都护府的华人和南太平洋土着人，也有从其他编号区被流放到第九区的白人和黑人——似乎就站在他身后，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如芒刺在背的灼热视线还有那些无比真实的触手可及的记忆，都促使着麦克尼尔早日采取更多的行动。不这样做，他就永远只是布里塔尼亚帝国的帮凶，直到在这个平行世界的冒险彻底结束为止也只是别人的棋子。
现在，他用来减轻负罪感的方法只剩下了一种，那就是对着自己的住处内安在段英雄的骨灰盒上的十字架虔诚地祷告。不必说，段英雄本人很不喜欢。
一无所获的麦克尼尔只在废墟里找到了一张烧得剩下一半的照片。他叹了一口气，把照片放在随身携带的盒子里，一转身，只见刚才那个唐突地向自己问了个刁钻的问题的家伙扛着摄像机站在自己身后，其余记者们则早已不知去向。
“您也早些回去，这里很危险，昨天还被敌军轰炸过。”麦克尼尔瞪了他一眼，他一点都不想多出一个跟在自己背后忠实地用摄像机记录自己偷懒耍滑过程的跟班，“当然，年轻人喜欢多冒风险以求更多的机会总是没错的，前提是能活下来。”
“您误会了，我只是对您这个人产生了些许兴趣而已，所以想更多地记录下属于您的历史。”那青年纹丝不动地站得笔直，只有摄像机跟随着麦克尼尔的动作而转动，“出身自联合学员团，并非军校毕业生，以超人般的勇气和毅力在奥布群岛立下大功，随后下落不明，再次出现时又受到了嘉奖……和您的履历相比，其余同您处境相仿的人几乎是一张白纸。”
又是个不知好歹的家伙，麦克尼尔想着。他心里还惦记着许多事，比如早些找机会利用自己先前对柯内莉亚的救命之恩，同时还得想办法搞清楚大卫·欧究竟在做些什么，这一切都需要他从帝国军的视线中暂时销声匿迹，而一个有着过于旺盛的好奇心的记者很可能让他的一切努力都功亏一篑。
等等，这并不一定是个隐患，也许是个机会。目前仅在帝国军建立了并不稳固的人际关系的麦克尼尔确实需要一个机会把自己的影响力（虽然小得可怜）拓展到其他领域，这也有助于他以后在布里塔尼亚帝国树立起自己的战争英雄形象。倘若不是被阿纳托利·查丹科暗算，同样以战争英雄的身份投身政坛的尤里·纳尔莫诺夫很可能就此完全掌控俄国和wSA，而麦克尼尔已经并不介意去复制对方的成功经验了。现在的他，同样拥有常人难以理解的超自然心灵力量GEASS。
“随便你。在你开始你的无聊的记录之前，请报出你的姓名、Id卡编号、工作单位、具体职务、现住址、家庭关系、三代人以内的犯罪记录。”麦克尼尔熟练地丢出了一套用来把对方劝退的废话，“别误会，我对这些同样没兴趣，只是为了在您可能发布不实报道的情况下追究您的法律责任。”
“hi-tV的迪托哈特·利特（diethard Ried）。”
“传媒系？”
“法律系。”
“法律系啊。”麦克尼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挺好，总比当法官好得多。你来做记者呢，总有机会说几句实话的——把这段录进来也无所谓。”
“请您放心，我会把您的发言中与帝国的臣民所期望的形象不符的内容删掉。”
麦克尼尔乐了。他愿意收回自己的前言，这应该是个懂行的家伙，而且很可能是潜在的合作对象。
“合作愉快，利特先生。”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