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氏查人的速度很快。
相柳在次日早膳时分收到了小冰带回来的回信……
顾不得惊疑防风意映居然真把他们那封信给涂山璟看了……相柳的目光牢牢盯在了涂山璟来信中查到的：玟小六初次出现在清水镇外三十里，而当时，他的相貌还是三十多岁，一脸凶相的中年男子……
相柳神色一冷。
世间万物，但存在过，必有痕迹……哪怕真是天上掉下来的人，从掉下大荒的时候，便也就和别人有了交互。
比如他和防风意映的师父……
如果有足够的人力物力，一直追查他们，查到他们第一天进入大荒，见到别人。那么，也可以得出那俩就是从天而降异世来客的结论。
天下没有真正来历不可追查的人。
所有所谓查不出底细的神秘人都是追查者的能力、资源不够。
而青丘涂山氏的资源、能力无需人说。一句“大荒首富”，生意遍布宇内各地，足以说明一切。
一个晚上的时间……
涂山璟还没彻底追溯出玟小六最初的底细，只查到了一百多年前，她刚从山林里出来，宛如野兽的情景……
相柳目色放空一瞬，把涂山璟查出的东西甩到玟小六眼前。道：“你现在还有坦白从宽的机会……”
玟小六脸色惨白。
“我真的是玟小六……”她说，“也许我不仅仅是玟小六，但我从来没对洪江大将军的义军怀有恶意……我……”
她仰起头，毫无遮掩的让自己所有情绪暴露在相柳眼前，“我只是个被遗弃的人而已。”
“无力自保，无人相依，无处可去……不属于西炎也不属于皓翎，所以我选择了留在清水镇做玟小六。”
“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能做一辈子的玟小六。”
相柳知道，玟小六没有说谎。
——因为她的伪装太拙劣了。不是幻形技术拙劣……
事实上，哪怕是现在，这么近的距离下，相柳明知道玟小六的容貌是假的，他也看不穿她真正的模样。
所以，如果玟小六真是什么别有用心的人。她只要在来清水镇前，挑选一个或几个人，代替其生活一段时间……
那么，哪怕是涂山氏，想追查出她的根底也很困难。
而现在，涂山璟之所以这么快能查清楚她一百多年的经历。完全就是因为她除非迫不得已，否则基本上每次幻形都是自己假装出的形象。
以至于没人追查倒也罢了。有心人一注意，简直回回都出现的跟夜幕中的萤火虫一样突兀，十分好查。
相柳道：“为我所用，饶你不死。”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要给玟小六一个活命的机会。
玟小六看着相柳的眼睛……
手指紧捏着那些被他查出的过往……她很清楚，自己那些迷雾重重的过去，在相柳这种身居高位的人眼里代表什么。
所以也就更加清楚，他现在愿意给她一个活的机会，而非直接把她拖出去杀了，一了百了有多不容易。
玟小六道：“……我不离开清水镇。”
如果相柳想要利用她变化形貌的能力去刺杀西炎、皓翎的大人物，她是绝不会去的。死也不去！
相柳明白小六的意思，只道：“一入清水深似海，从此前尘皆云烟。没有人能在一名清水镇居民不愿意的情况下，强迫他离开他的家。”
而这次，他是在大山深处遇见玟小六的。
小六已经出去清水。
“大人英明。”玟小六朝相柳拱了拱手。
大荒周知，清水镇虽名义上是个三不管的自由地带。但是若无洪江义军横隔在这，普天之下，又哪里不是西炎王和皓翎王的国土？
相柳：“……清水镇不是我的地盘。”
不过，
“算了，你认为那是我的地方也可以。”
反正防风意映看情况也没什么机会过去住了。
那本是宁叔叔留给徒儿，离家出走时暂时容身的所在……但，宁叔叔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肯定做梦也没想到，意映会嫁入涂山氏做族长夫人。
而现在半个清水镇都是涂山氏的产业。
意映要真有用上清水镇这退路的时候，从家里后院一出门就是涂山氏别院……抬头三步就能看见一个九尾狐的族徽。不被气死才怪！
大荒无论何处，哪怕是青丘祖宅呢，对她都比清水镇友好。
无形伤人才最致命啊！
话归正题，
相柳从往事中收束住翩飞的思绪，对玟小六道：“平时你可以留在清水镇里，做你的小医师……但我传召时，必须要听命。”
玟小六：“明白。”
………………
………………
青丘，涂山氏府邸
涂山璟的书房
墙边的瑞兽香炉上散发着袅袅青烟。风吹帘动……年轻的涂山氏族长日常伏案算账中……
“夫人……”
“嗯……”防风意映是到了下午时分才从小雪那知道昨天涂山璟帮她回了封信给防风邶的。同时她也终于看见了那封写给她的信……
依信所言，
防风意映从箱笼底部又翻出了青袍男子风姿俊朗的肖像画。
认认真真看了半个时辰后，
她起身去厨房，洗手在厨师指导下做了几样糕点……然后趁热端来涂山璟书房献殷勤。
——渣男格言一：要抓住一个女（男）人的心，首先要抓住她（他）的胃。
如果厨艺水平不过关，做的东西不好吃……那就尽量拿调味料凑。真凑不出来，至少咱态度要到位。
她这个态度应该算到位了吧？
略有心虚，但自己也不知道她干嘛要心虚的防风意映想了想，示意兰香、静夜先离开书房，道：“这里有我。你们先下去吧。”
“是，夫人。”
………………
弥漫满室的沉水香中，倏尔掺杂进些许幽淡冷梅。
涂山璟不自觉的翘了翘唇。
表面上还是很认真工作的样子。
媳妇儿来了，也并不和从前一般，会直接放下手上的事，拉她到自己腿上拥吻。
——没别的意思。
就是有点儿好奇，防风意映接下来想干嘛。
防风意映脚步微顿，把食盘先放在了案上后。自己也犹豫着，不知道接下来是应该和师母一样，随便在旁边自然而然的做些缝补女工，还是应该和许家小婶婶们似的，借机伏去涂山璟身上调情……
——她生母早逝，防风小怪并不重色，又常年在外忙生意。家里并没什么女性长辈，可以教她夫妻相处之道。
不然也不至于总把防风邶当情感导师了。
涂山璟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媳妇儿下一步动作。
回头便见防风意映原地蹲定，把自己团成了球，做自闭状……顿时就给涂山璟吓了一跳：不会哭了吧？
不至于吧……应该不至于……
但也说不定……
他猛然一下立身而起，厚重座椅与木制地板摩擦发出了尖锐噪音。
过去抬起防风意映小脸一看，但见她雪白香腮仍旧粉嫩嫩的犹如三月春桃……并无泪迹。才松了口气。
防风意映咬了咬唇。
秋水明眸雾气蒙蒙，很快汇有一汪水色，将落不落。
“……我刚刚故意逗你的，不是生气不理你。我错了……”涂山璟诚恳道，“我现在和你道歉……你能不能不哭。”
她哭了，他会心疼。
即便明知道那全是装的。也难以自控的会担心，万一真有一丝难过不假呢？
一丝一毫他也舍不得让她伤心难过。
“可以。”
防风意映眨了眨眼睛，判断了一下形势后。就很配合的散去了眼里泪光，道：“下次你再这样，我会揍你！一天揍三顿！”
涂山璟闻言失笑，道：“好。”
他其实只是真的好奇，防风意映究竟还有多少东西，是他所不知道的而已……成婚多年，涂山璟本以为他已足够了解自己的妻子。
但之前一次无意中的外出，他意外见识到了她动人舞姿。
这次也是巧了，他才晓得意映原来还能下厨……
哪怕很明显的，无论是舞蹈还是厨艺，都不是防风意映喜欢的活动……涂山璟其实也不真是非要强迫防风意映做她不喜欢做的事……
只是情不自禁想试试，自己对她多重要。
只是忍不住的想探索，那些他还不认识她的过去里，她完整的模样是哪般……
毕竟，为什么人们总说神秘——从古到今，不论在哪儿，永远都是吸引、俘获男子注意力最佳的手段呢？
因为那是真的很容易激起他们骨子里的征服欲和探索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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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水镇
玟小六回到了回春堂——不得不说，这真是个太普通的医馆名。
和他们这个小医馆倒也很搭调。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从前的模样……
每天开张，招待客人，赚取诊金，一日三餐……交租进药……只多了一件事。
偶尔在飞进院子的白羽小雕注视下，收下一些东西，加工成相柳需要的毒物，再给毛球带回去……
啾——啾啾——
毛球对被主人派来来回传信是没什么意见的。那本就是他的工作……
就是、
它觉得玟小六这个医师的制药风格啊……
太奇葩了。
每次做出的东西或者颜色诡异，或者味道特殊……要是前者，毛球需要小心翼翼不然药物蹭到毛毛上，不然很难干净。
脏脏的毛球是不可以亲近主人的。
要是后者……
别说相柳了，辰荣义军上下，就是洪江大将军遇见它都得绕道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