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五一章呼唤一座山
侍者恰卢利终于越来越明显地感觉到:心境中的万感已经不断强烈地锐化出——固化成形的意念。
自己不只是强有力的手脚在移动，也是生命带着仿佛浪涛一样在奔涌着的、万感所携带的万顷能量而脉动。
感觉的风雷轰隆隆地震动了。浩澜浪涛的冲击波呈现出完整的意象山海。
是的，在心灵万感中，渺小的生命仿佛形廓丰隆起来的一个宇宙。
而那枚飞翔的铁箭，就是汪洋澎湃大海中的一只盾马巨帆。势如昂扬拔高出水平面的一座铁山。又似殷红闪烁着血色光泽的猎态猛兽的背脊。
而那些奔驰中造势的盾马铁骑“冷颊”，仿佛逆向动变中激烈鼓帆的狂风。
是的，在冰塬大地上，人们都说各个族部，海航中驭船的力量形状其实是不相同的。所以，那些船载的航海能力卓然各异。
而此时，盾马人武战彰显出来的贲冲之箭，就是执着驾驭的庞大的盾马巨帆了。高远、矗立、浩志拔动风雷闪电的的旌旗，带着在目瞳中不断放大的焦点，微倾并摇晃着隆动的风涛声，锋锐之船尖切削开厚重荡漾的海水，正向驶来。
侍者恰卢利感到:此时的自己仿佛一个料峭踩踏在小舢板上的渔猎者。渺小中的自己，唯有在感知逆风强压的时刻，才能够强烈地感受到:受迫震动中，自己力量的充满身躯才会渐渐变得膨胀。
压抑、悲郁中，桎梏的生命运用生存最原始而柔弱的鲜活感，仿佛幼小地拱开厚重土壤块垒、形绽生态能量的植物。
在冰卢厝的古卷说:一人一躯的船载啊，已经载动无垠丰隆的万感。所以，一个拥趸鲜艳万感活着的生命，就是拥有了一个生命状态中完整的宇宙。
唯有在痛苦承载中，丰盈的生命才是真实的。
那些来自逆向盾马巨帆状的风云雷厉，多出一个可怖毁灭的手段，那么，就会在承力的侍者恰卢利身上多出一个被动生成的感受。这精确的感受就是侍者恰卢利从来未曾经历并感知过的。
是的，逆力在膨胀，而对顶冲撞中一个精致微小的心灵，正同频在空间里生长。
曾经伴随祭主堡珈珥的祭礼司仪，精密走步中，祭主堡珈珥就说过:一个祭祀者胜过一个异族铁骑战队的原因就是——他柔弱可怜的一颗心，逆势能长旺着一个看不见的、自己丰隆万感正在拥有，或者已经拥有了瞬间光照耀下的等量的武战铁骑。而这个武战铁骑却仅仅就是自己一个人的。
那是，祭主堡珈珥引用了吉祥《月光注》中意境凝炼的解词:不要憎恶万千海浪，因为愤怒的他们带来的丰满力量。这些力量逼仄出:对顶角中，一颗心生出怼力的强弓。所以，冰卢厝人哦，冰卢厝的太阳神会光明地挽结古卷语录的词条儿，在那句话上，固体一样敲击着指头，道:最重的经历就是黄金了。
还有，在冰卢厝大地上，古卷集大成的编簒者、古典经辞的精校者丹达可的话，也被叫做“丹达可的金”。他说:冰卢厝的太阳神啊，也抚慰那些灵魂日日夜夜被心意酷兽威吓的——虚弱生长的骨肉。他们柔弱的悲催，痛恸到:无力诉说一个比山还要重载的理由。但敏感如光的心，在痛苦中感到了无量苍穹的轮廓。
古老冰塬大地上，飘骋在大自在风中的吟游诗人们的歌曰——
“断崖一样的绝望双目，
干涸到没有水滴。
枯焦的面庞贴着枯槁的沙床。
突然，
从大地上趴起来的人，
怒绽钢叉般的双臂，
声嘶力竭地呼唤:
生命，生命，
瞬间光、哭泣、鲜生如叶、黑白叠影和音频……
还有痛歌中摇晃成虚幻的手，
变调无常的可怖悲痛，
冻风中黑色凋干的身躯枝干，
捡拾劈裂在地的心脏，
然而，
劈碎琉璃的锋利棱角，
依然割得双手鲜血淋漓……”
啊，侍者恰卢利忽然感触到:撑力中的自己在窒息般的呼吸中，感受到知觉中如斯逼真万感、意念……走出意象河山，真实地变成意志力量掰扯中的空气。仿佛空虚的气体、物质的固体、流体……全部可以满力地攥在手中，痛苦拿起来。
忒婳也肖似乎已经看见了:眼前这个筋骨看似苦劫中干涸身躯，仿佛古老枯木一样，在姿体的枯萎枝干上，星辰一样闪烁的光叶绽放出惊怒中的新鲜光泽。
突然，她目视流离着鲜血的那枚铁箭，缓柔地前驱着蜿蜒的双臂。她感到:心脏散发出遮掩不住的悲伤。
发僵的目光中，她看见奔冲的侍奴玉赭龙了。哦，玉赭龙仿佛叱咤的马匹一样奔腾着。他执着得快要发硬的脸颊，由光亮正在变黯淡。浩荡奔腾的马，从春光柔绿生机的盾马大地，奔向亮湖峡湾毗连着的海洋，而在蔚蓝色海洋一往无垠的尽头，大海接壤着一片赤红燃烧的火山……
“侍者玉赭龙，你究竟要奔跑到哪儿去？你这个盾马法寨管束不住的野人。”
“嗯，侍者忒婳也肖。沉眠中的暗夜，我聆听到神赐的天籁:玉赭龙，最凶猛的风暴要到来了。玉赭龙，你一个人可以履历海航祭。因为明天是祭礼司仪挑选好的出航的佳时呢。”
“又是海航祭啊……”忒婳也肖忽然听见自己颤栗的音声，她痛苦地饮噎着迎面灌来的狂风，飞发瞬间变作大海里翻滚的黑暗波涛一样。她生气极了，“玉赭龙你真是一个发钝……”
忒婳也肖将“木头”痛苦地吞咽下悲郁的喉咙，“别傻了，那是梦魇中的事情。”
“法师尊说过了:盾马太阳神和海神的启示无处不在。一个侍者哪怕在最黑暗的夜晚、最深沉的睡眠里，也要手拿祭器，时刻迎接神灵哪怕最轻微的呼唤。瞧，我拿着戒尺令祭化过的这根铁杵。我是可以用它敲碎，第一个冲浪到亮湖经首石上的浪花的。”玉赭龙道，然后转过头去，“不过，你要在这儿等等我一下。我回来了，咱们就可以在天亮的晨光中，去看美丽出航的盾马巨帆了。还可以在那个黑曜石的盾马法寨祭台上，赌玩石子，看看好运谁的更多哈——”
玉赭龙说罢，转身急促地奔跑起来。
“玉赭龙，玉赭龙哦……你真傻啊。你……站住……听见了我的话了么……”忒婳也肖忽然感到自己拼挣着——歇斯底里的呼喊。声音那么响，然而，虚弱得仿佛呼唤一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