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五年级后,班上半数以上的同学都在不同的补习学校上了奥数,但李明轩仍然一下子就能听出,老师口里的这个同学正是他的外孙。
“在这次期中测试中,这位同学居然作弊,被监考老师和教导处检查组老师发现了……很遗憾,他的试卷只能记0分,还要停课一周。”赵美婷说。
现场家长面面相觑。
“后来我问了监考老师,这个同学当时的作弊内容也就是在纸条上抄了一些公式。其实,这些公式我们班几乎所有人早都背下来了,根本没必要作弊。可见,这位同学是多么的不自信……”她说。
作弊是一个非常刺耳的词,自然少不了家长猜测。他们的目光在教室里游荡着,探究着,大家都想知道这个学生的名字,好奇心不光孩子有,家长也有。
“我也不得不告诫各位家长,你们要多观察多留意孩子在成长过程中的一些变化。他们的自尊心、好胜心、好奇心也都在变化,他们的思想、性格、脾气、处事的方式也都在发生着变化。”老师又停了停环视家长。
接着继续说,“尽管我是一位老师,坦率的讲,学生的成绩与学校对我的评价息息相关,甚至占了我业绩的绝大部分。可是我也是孩子的家长,我还是希望我们不能只在乎学生的成绩,一定要关心他们的成长,这也是我们为什么要进行素质教育的根本所在……”
家长会散后,赵美婷老师把陈渊博的外公叫到一边说:“叔,你回家后不要再责怪孩子了,作弊虽然不光彩也不应该,但既然已经发生了,您还是多留意陈渊博的成长。期中成绩只是按比例记入《学生素质手册》,只要好好努力,期末还有机会。”
“真是渊博?”李明轩万分惊讶。
“嗯。”老师点了点头。
回家路上李明轩挺难过,不仅仅是因为外孙作弊,更是因为所谓的“素质教育”实现起来怎么就这么难?
他为了不给外孙的成长和学习留下遗憾,才让外孙学奥数。但孩子对学习的逆反显然让他措不及防。
李明轩叹了口气,又摇摇头。眼下的教育让他认识到,紫华的优质教育资源稀缺而集中,家长挤破头想把孩子送进名校,要么掏高昂的赞助费,要么就让孩子参加补习班超前学习,面对教育这个关系孩子一辈子的大事,谁都不敢松懈。
他仍然认为上外孙上奥数绝对不是错误的选择。那么,为什么上了奥数,校内的数学成绩会下滑……他百思不得其解。
李明轩老人跟霜打的茄子一样,就这么一路低着头走着。回到家里时,陈渊博正用木板做轮船,一听见外公开门进来,急忙地将做了一半的轮船藏起来。由于动作急,慌乱中左手食指被一个刀片划出血口,顿时鲜血直流。
“乐乐,你别这样,一定要想开,千万别干傻事……”外公见状一把拿走掉在地上的刀片,十几厘米长的刀片异常锋利,闪着寒光。
“乐乐,快!我给你包扎一下,你不想做作业就别做了,千万不要伤害自己……”
外公突如其来的反应,让陈渊博无所适从。他的食指上被裹上厚厚一层纱布,不一会儿血迹渗出了些许,若隐若现。
要是自己晚进来一会,那可怎么办?老人越想越后怕,他赶紧关上自己卧室的门,颤颤巍巍的拿出手机拨通了女婿的电话。
“志豪啊,我刚刚从学校开会回来,老师说咱家乐乐……”老人脸色苍白,说话时战战兢兢,语无伦次。
女婿在电话里安慰老人后说,过会他再给乐乐打电话,让他别担心。李明轩这才拉开卧室门,想再劝劝外孙,可是他并没有在家里。外孙趁他打电话时出去了。
“乐乐……”找遍了所有房间都没找到乐乐,老人更是害怕,他又一次拿起手机,给女儿女婿都拨通了电话:“乐乐离家出走了……”
约一个小时后,女儿和女婿相继赶回家,他们一次又一次地问老人,乐乐离家出走时的一个个细节。
“他怎么会作弊?停课一周对孩子来说肯定是非常大的伤害。”李雨露说,“我现在就给他们班主任打电话,学校怎么能这么对待孩子?难道小孩就没有自尊心吗?”
“爸,乐乐是你一手带大的,你平时最了解他,他怎么会自残,怎么会出走?你想想这些都是为什么?”陈志豪说。
“陈志豪,你怎么说话!你的儿子你不带现在还怨起我爸了?你什么意思?”李雨露怒目而视,说:“当初是谁支持爸让孩子上奥数,想着让他考名校?”
“他考试作弊和上奥数矛盾吗?他自残和出走与想上名校有冲突吗?现在的问题是,他怎么会一步步变成这样?为什么?”陈志豪并不示弱。细长的脖子上几根青筋开始凸显。
李明轩老人深深的陷进沙发,一脸自责,一语不发。干枯硬朗的手微微颤抖着。而两口子围绕着孩子的教育和出走依旧争吵着……
“乐乐怎么知道学校让他停课一周?这是老师私下给我通知的啊,他就是为了不让其他学生和家长知道。数学老师这样做,就是为了不伤害乐乐的自尊心。她还给我说,要让我留意孩子的成长……”李明轩低声嘀咕着。
“他会去哪里了?”陈志豪问。
“我们分头去找吧,坐在家里也没用。”李雨露说,“我早都说过考个名校没用,健康和聪明才有用。”
“你对名牌大学有成见!这正是学习的年龄,不让他努力学习让干啥?”陈志豪说。
“多少年前人们都总结过了,学好数理化不如有个好爸爸,这就是真理!再简单一点就两个字:拼爹!”李雨露接着说,“你知道怎样的人生最幸福吗?就是跟猪一样的生活,想吃就吃,想睡就睡。”
“你?”陈志豪哑口无言。
“你看看,哪个人是靠自己单打独斗成功的?就现在的中产阶级那也都是几代人努力的结果……”李雨露喋喋不休。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找孩子要紧!”李明轩突然从沙发上站起来,怒了。两根青筯从脖子上凸起,几乎要爆了。
大家赶紧下楼准备分头去找。刚走到小区大门口时陈渊博正往里走,他耷拉着脑袋,似乎思考着什么。
“乐乐!”陈志豪叫着他,三步化作两步冲上前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你去哪儿了?”爸爸问。
“别问了,赶紧回家!”李雨露说。
陈渊博被吓了一跳,全家人突然在这个时候同时出现,他感到非常意外。每个人脸上惊恐的表情把他都给弄懵了。
回到家里后还是爸爸先问,一问才知这是一场虚惊。
陈渊博说,他们班有个同学是他最好的朋友,可是他就要跟爸爸妈妈转学到上海了。他们学过一篇课文,名字叫《小木船》,他想跟课文里写的一样给同学送一只小木船。
他说,为了让这个礼物有意义他就自己动手制作。可正在做小木船时,外公突然开门进来了,他怕外公发现,责备他不用心学习,就赶紧收拾,结果不小心用刀片把手指割破了。
见外公打电话,他就悄悄下楼到一家礼品店去看了一艘船,记下造型后想回来再继续做,没想到全家人就出现了。
一场虚惊!
李雨露打开乐乐的抽屉,果然发现了一只做了一半的小木船。
大家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了下来。李明轩跟泄了气的气球一样,蔫了。
家里变得沉默。陈渊博拿出书包翻出作业本,装模作样地写着,极不情愿。
“乐乐,会做手工的孩子大脑都很发达,你想想,科学家为什么会成为科学家?还不是因为他们的动手能力强?哪个科学家是做作业成为科学家的?你想给同学做小木船就尽管做吧,妈妈支持你。”李雨露说。
儿子手里的钢笔停下了,他用兴奋的目光看了看妈妈,又用惊恐的目光看了看爸爸,再看看外公。
“做吧做吧!”妈妈说。
陈渊博这才小心翼翼的从抽屉里拿出半成品,又拿出一张纸,回忆着礼品店里轮船的造型,在上面画了起来。见再没人制止,他渐渐变的从容。
“妈妈,我的刀片不见了……”
“我给你拿……”外公说着走到客厅,从垃圾筒里捡回了那个刀片,递给他。
“你手还疼吗?”妈妈问。
他摇摇头。
“来,妈妈陪你一起做,妈妈小时候可喜欢做手工了。”李雨露说着就凑上前去,拉了个凳子坐在他身边。“妈妈呀,小时候那可是心灵手巧,人见人夸呀。以后做手工,找妈妈准没错。”
晚饭过后,几个大人在李明轩卧室里开起了家庭会。
“明天乐乐就不能再去学校了,这一周可怎么办?”李明轩先说。
“那得编个理由……”陈志豪说,“就说是接到学校通知,学校放假一周。”
“这可不行,学校好端端的放什么假?还有,老师说要让孩子写份检查,下周给他复课时带上……”李明轩说。
“什么?写检查!”李雨露眼睛睁得很圆。
“写检查对孩子不好。要不,我给老师打个电话,问问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孩子?”陈志豪说。
“不行,不行。这是学校规定。停课和写检查都是。”老人说。
“那就说班上有学生病了,会传染,学校让整个班全都休课一周。”陈志豪说。
“这个……”
面对这个问题,他们一时都不知该如何是好。墙壁上,钟表正一秒一秒的向前走着,十分钟后仍未决断。
“直接告诉乐乐,他作弊是错误的。学校给他停课一周,这是他应有的惩罚。”李雨露说。
“这样不好,要是这么简单粗暴,我们还开什么会?”陈志豪说,“家长就要缓解带给孩子的压力和心灵的创伤。”
“志豪说的对。”李明轩附和。
“不行!一定得告诉他,他是男子汉,应该承担自己的后果。”李雨露坚持着自己的观点。
“教育是一门学问,千万要注意方法和策略。”李明轩说。
“妇人之仁!”李雨露甩下这句话后,拉开门走了出去。“乐乐,乐乐……”
那晚,全家几乎所有人都没睡踏实。从陈渊博卧室里几次传来抽泣声,在静谧的夜晚,这样的哭声牵动着每个人的神经。
陈渊博上了五年级后,李明轩失眠的老毛病几乎天天犯,而且愈加严重,有时甚至彻夜不眠。
真是怕啥来啥。几天后,李明轩无意中瞅见楼上亮起了托管班的广告牌,数了数,妈呀!是8楼?他就住在8楼,广告牌就在自家隔壁。
第二天他刚从医院看完失眠回来,恰逢学生放学时间,他正要上楼,托管班带着十几个孩子在楼下蹦蹦跳跳,叽叽喳喳吵闹个不停,工作人员手里还拿着扩音器。一问,才知是他家隔壁的托管班在整队形。
李明轩没搬进未来之星小区前,住在城南社科院的老旧家属院,图的就是安静。外面的环境要是太吵闹他就会失眠,只要身处嘈杂环境中,他就会变得暴躁易怒。
在医院检查后医生说他患了桥本氏症,这种病又称慢性淋巴细胞性甲状腺炎,对噪音很敏感。他自己很清楚这种病已得了好多年。心情好时症状能轻点,心里一烦躁,就焦虑并失眠。
李明轩跟着女儿女婿一起搬进未来之光小区不久,烦恼也就来了。楼上有个淘气的孩子,整天拖着凳子跑,跟刮铁锅一样难听。颇有涵养的他为此还跟楼上吵过几次,但事情没解决。
他一直忍着,想想也就几年时间,等孩子上了初中,全家就会搬到新学校附近去陪读。
小区的窗户是双层玻璃,为了让爸爸不再听到那些噪音,李雨露还专门找人加了两层,成了4层玻璃。可就是装8层又有啥用?有人说,一个孩子相当500只麻雀,这么多孩子在一起时,那个吵闹啊……
陈渊博上五年级这半学期,李明轩更加焦虑和烦燥,对这种刺耳的声音也更加难以接受。他给物业公司反映、找楼上邻居诉苦……啥法子都用了,但你推我,我推他,就是没人管。
“这里是居民楼,是不允许办托管班的。你们这样做是要吵死人吗?”李明轩在楼下和他家隔壁的托管班工作人员理论了一番。然而无济于事,只好气冲冲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