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我知道你会鄙视我……我向家长借了钱……”
“什么?”赵美婷的眼睛睁得圆溜圆溜。
“女儿命悬一线,我别无选择。只要能让玉儿摆脱死亡哪怕全世界所有人都鄙视我,唾弃我,把我像蚂蚁一样踩在脚下我也心甘……”梅格玲流着眼泪说,“摁下借款短信那一刻,我已经把自己订在了耻辱架上。但只要一息尚存我就要尽全力把玉儿救活,如果生命可以互换,我宁愿用自己的命换回玉儿……呜呜……”
“姐——”
万家灯火已将这座城市点亮,在城市五彩斑斓的夜色里,来来回回的人们都急急的朝家的方向赶去,而她的家即将支离破碎……生命有时脆弱到让人无法想像。
梅格玲和女儿的配型终究不能吻合。在三十到四十万分之一中出现的那个我国首例母亲给女儿移植骨髓的案例,已经不可能再发生在她们母女身上了。等待女儿的将是骨髓造血干细胞移植手术。
几天后,梅格玲准备回家给丈夫和玉儿拿些换洗的衣服,走在路上她的手机传来信息提示音,原来,是赵美婷向她的银行卡里汇了7万元。她赶紧把电话回过去,没等她开口赵美婷就说:“姐,你不用多说什么,我现在只能凑到这么多,卡号是我从学校财务那里要的,你收到就行。我也帮不了你什么,你就安心在医院照顾他们吧,姐,你放心,这件事情我会替你保密。”
一行热泪夺眶而出,无语凝噎。
大街上没有药水也没有消毒水的空气是多么的清新和自然,梅格玲拖着疲惫的身子继续往前走着。路过公园门口时,紫华市红十字会正在开展造血干细胞志愿捐献报名活动。在医院的这段时间,她对“造血干细胞”越来越了解,得了白血病的人都希望能有相配的人救命,如果没有“造血干细胞”会决定着一个生命的凋谢。
“您好!我们是红十字会的志愿者,请问您了解造血干细胞吗?”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孩主动上前,一边问一边将宣传单递给她。
“您要是愿意的话请先填一张《志愿捐献者同意书》,然后,将由中华骨髓库管理中心通知捐献者到指定的采集地点进行采集……”这位志愿者说,“按规定,要等体检合格后,捐献者要在采集中心连续四天注射细胞动员剂,之后才能进行采集。”
也许是因为公园跟前各类宣传活动太多的缘故,许多行人见到志愿者上前,都会避而离去。没有经历过以命换命的痛彻,也便不能理解到在大千世界里,竟然会奇妙地存在着一个生命与一个生命的勾连。
这名志愿者说:“你要知道,100-150ml的造血干细胞混悬液就能挽救一个患者。而每个人都有3公斤的造血干细胞……”
“姑娘,你不用说了,这些我都知道。请你给我把表格拿来吧。”梅格玲说。她当即加入了造血干细胞志愿捐献队伍。
黎明。
沉沉的夜幕还没有彻底消褪,东方天边的亮光跟就要破壳而出的小鸡娃一样,挣扎着将厚厚的云轻轻托起,空气中夹杂着丝丝凉意。
梅格玲又是一夜未眠,她和家人一起将似睡非睡的丈夫扶上轮椅,他透过骨科病房的窗户静静地看着外面。
“玲玲,我的生命已是强弩之末,没有意义了。我提着一口气不走,就是想看着女儿能度过她命中的这场劫难……现在,玉儿正遭受着巨大的痛苦,她最需要的就是父爱母爱,需要信心和希望,我这个作父亲的怎么能不去看她呢?”
“可是,我怕你去了孩子会很难过……”梅格玲说。
“这两年我被病给放倒了,一直卧床不起,玉儿就成了我的双脚和手臂,又是拿药又是端水……我现在是弄明白了,她将来考什么学、干什么工作都不重要,我只求她能一天天好起来……活着比什么都强,活着才是最有意义的事。”
梅格玲没有说话,心里难受极了。
“我已经没有几天光景了,生命就要到尽头了。玉儿很聪明很乖巧,我相信我们的女儿一定能够转危为安,逢凶化吉……”他早已是皮包骨头,说话时有气无力。“我到了阎王殿一定会跪求阎王爷保佑我们玉儿,哪怕让我下十八层地狱,哪怕让我来世当牛做马,只要玉儿能度过这一劫,我也不会有半点怨言……”
“娃啊!你别说这些了,大清早的说这些话干啥呀……”妈妈赶紧将他的话打断,伸手去抹皱纹里的泪水。
儿子患病这两年妈妈老得很快,她头发花白,脸上、眼角、额头全部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皱纹,每一道皱纹都是儿子生命里的每一道坎,生活怎么不平顺,她脸上的皮肤也就怎么的一波三折。
“妈——”他叫了一声又接着说:“之前我也有过轻生的念头,特别是去年病情恶化后,我真的坚持不住了,不想再活了……你知道我为什么坚持着,还要这么痛苦的活着吗?我就是要让玉儿知道她还有爸爸,在她遇到困难的时候,还有个人能给她鼓励,让她坚强。我最大的愿望是,孩子能健健康康的生活,永远不要进医院,永远……”
在场的亲友都背过身掩面哭泣。此前,大家一直向他隐瞒着玉儿的病情,可他与玉儿心灵想通,已看出了蛛丝马迹,一再追问后梅格玲才告诉了他。
“但你要答应我,见了玉儿千万不能流泪。在她心目中爸爸一直是坚强勇敢的男子汉……”梅格玲说,“还有,她的病情……”
“这个我知道,我肯定不会告诉她,你们也不要告诉她。人到了这一步,希望比什么都重要,要是心里没有了希望,人一下子也就崩溃了……”在长达两年多时间里,在病魔折磨下丈夫已瘦得没有了人形,厚厚的被子将他裹挟其中,细长的脖子上脑袋干瘪,远看就像一个骷髅,说话时还会费力的将脑袋一扭一扭,有些害怕。
说话时间长了他便有气无力,停了一会儿他又想说,只是微微抽动了一下嘴唇,没挤出半个字来。
梅格玲手扶着轮椅把手不时抹泪。干瘪的脑袋努力地挣扎着想把头扭过去,可终究没有成功。梅格玲赶紧蹲下身子说:“你别说了……”
“玲玲,别哭!给我笑一个!我快支撑不住了,天天梦见阎王跟我商量事,这可能是最后一回看你笑了……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玲玲,给我笑得开心点,灿烂点……”他边说边努力的做出笑的动作,皮包骨头的脸上呈现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表情。
“呜——”站在一旁的老妈用手捂着嘴,哭出了声。他的哥哥还有侄女转身抹泪……
梅格玲是笑是哭,连她自己也说不清,面部和心里同时在颤抖、痉挛,如刀绞一般。生离死别一秒一秒的逼近着他们,从少年时的相识相知,到后来的携手共赴人生路,他们风雨同舟不离不弃,一个人快乐时,另一个人就会微笑;一个人悲伤时,另一个人就会黯然落泪。他们早已是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有时亲近到甚至会忘记他们的关系是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