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走到楼下,李雨露打老远看见有位老人颤颤巍巍猫着腰,孤孤单单地行走在雪地里,一步三滑,让人感到有种独钓寒江雪的凄凉。
老人手里拎着一些蔬菜,显然是刚从菜市场回来,眼看就要走到单元门门口,突然打了个趔趄,双臂一伸,滑倒在地。蔬菜散落在雪里,几个土豆在雪地里四处乱滚……就在老人侧身倒地的那个瞬间,李雨露惊讶地看见他正是自己的父亲。
“爸爸,爸爸……”李雨露一急,脚下打滑,摔了个仰面朝天。
在再也熟悉不过的家里,李雨露和父亲说了许多许多的话,又是帮父亲收拾屋子又是整理衣物,中年他俩一起做了午饭。陪了父亲大半天时间后,李雨露安顿好父亲的生活,下午3点多,朝大学同学开的一家心理咨询室走去。
路上。寒风吹,雪纷飞。
烦透了,或许只有她才可以和她谈心,她有一肚子的苦水要向她倾诉。在社会上扑腾了这么多年,李雨露知道,女人最好的朋友原来还是闺蜜。
司马燕现在已是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了,她开了一家心理诊室,这些年一直在研究家庭婚姻问题,还出版过几本这方面的书。尽管她们平时见面不多,但她们在微信里几乎天天都在互相点赞。
司马燕把工作安排给手下后,和李雨露坐在一间温馨的小房间里,橙色的墙壁,两个软软的沙发坐椅,两杯柠檬汁,一个摆满书的书架。一阵寒喧之后李雨露开诚布公,诉说着五味杂陈的心事。
“我结婚前才从婶娘那里知道,我上初中时曾有个阿姨追求过爸爸,可爸爸最后还是放弃了这段爱情,他是担心她的到来,会打破以前我们父女俩生活的状态,担心伤害到我,所以就没再续弦。”李雨露说。
现在看着爸爸一个人茕茕孑立,孤苦伶仃的待在家里,我心里真是难受极了。”她说。
“你知道吗?我结婚那天,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和欢声笑语中,全场人都热热闹闹的,而那天却是父亲最落寞的日子。在婚礼现场,爸爸拉着我的手一直流着泪,从T台这头走到了舞台跟前那道粉色拱门……”李雨露有点语噎。
司马燕静静地看着李雨露,见她眼里闪着泪花。
“那天礼炮阵阵、掌声雷动、尖叫声四起……大功率的音响里播放着的婚礼进行曲,将爸爸默默的泪水淹没在整个场景里。当聚光灯打在我们父女身上时,父亲牵着我的手慢慢的向红T台的那端走去……”她说。
“我能感觉到爸爸的手有些发抖,在柔美的灯光、音乐和掌声里,我们越来越靠近陈志豪,我的手被握得好紧好紧,这时,爸爸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李雨露再也忍不住,两行清泪滑落下来。
司马燕递给她一张纸巾,她轻轻地拭拭了泪水,将纸巾捏在手里。
“所有嘉宾和客人这才发现泪流满面的爸爸,现场顿时变的安静,爸爸的泪水触动了现场的每一个人。机智的司仪也一时无语不知该说些什么了。”李雨露说。
“但我知道爸爸是舍不得我,舍不得我离开他。可是他又能怎么样呢?我从来没见过爸爸哭,但那次他在那么多人面前却哭得那么伤心,他全然不顾自己的风度和儒雅。他是真得很伤心,他不能自己。”李雨露说。
“那次我在外地出差没有参加你的婚礼,露露,那接下来呢?”司马燕拉着她的手轻声地问。
她说:“我知道我结婚以后,将只会给爸爸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屋子,而在这间屋子里,有着我从小到大所有的欢声笑语,有着我们父女朝夕相处的每一个回忆。父亲每天都面对着这个房子,他要是想我了怎么办?我就要去一个属于自己的家,而他呢?他一个人将怎么面对将来的生活?”
李雨露说,“从T台这头到那头只有几十米的距离,但我觉得这段距离走过了我和父亲所有的记忆,过去的一件件往事和一个个片段,都在我眼前快速闪过,我再也忍不住了,也流下了眼泪。”
“爸爸还是没有停下来,他一直牵着我的手把我送到了陈志豪面前,他并没有抹去眼泪,任泪水在脸上纵横。他当时说给陈志豪的话,让全场所有人都感动万分。”李雨露仰面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说,“我知道爸爸那天的情绪有些失控,他平时不是这样的……”
“你爸爸说了些什么?是祝福你们吗?”司马燕问。
李雨露说:“我爸爸嘴唇颤抖地说,他一直想要个儿子而不是女儿,并不是他不喜欢我而是因为在过去的20多年里,他看着我一天天长大,都不敢去想象我离开他的这一天。”
“爸爸说这一天他将失去我,但这一天还是来了……”李雨露说,“我爸爸当时真的是泣不成声,已显沧桑的脸上写满了悲伤,目光里有些许无奈。”
“爸爸因为伤心几次中断了说话,他吸了一口气,努力的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几次将话筒拿起又放下……两分钟后,爸爸略微平静了一下心情接着说,我就像他的影子一样,一直从上辈子追着他来到这辈子,历经千辛万苦,仍然依依不舍,不离不弃……”李雨露说。
“爸爸说我是他一生中的小棉袄,是他活着的理由和信念……今天,他就要把这件小棉袄亲手送给新郎了,他什么都不索求,只要求陈志豪答应他这一生都要对我好……”李雨露声音颤抖得再也说不下去了。
司马燕静静地看着她陷入了深思,眼前掠过一缕忧思,她完全被感动了。作为女儿,她能够想像到这对相依相扶、相依为命的父女之间的感情,在他们彼此的生命里,谁也离不开谁。就像父亲说得那样,露露是从上辈子追着他一直追到这辈子来的。
李雨露接着说:“他把我的手交到陈志豪手里后才抹了一泪,然后对我说,今天是你的大喜之日,爸爸这是高兴……高兴……接下来的话他没有说下去。”
“他稍稍停了停又说,女儿啊!我只想让你知道,今天你虽然长大了,成家了,以后的路也得靠你们共同携手去走,但我依然会用我的余生去呵护你,守护你们的幸福。你永远要知道在你的心里还个有爸爸……”李雨露说。
柠檬汁静静的停留在杯子里,停止说话时,这间小房子里非常安静。
“爸爸当时心里一定非常落寞非常矛盾,他是真心希望我婚后的日子能平安幸福。”李雨露擦了擦眼泪说,“而现在呢?陈志豪居然提出要跟我离婚……”
听完李雨露的哭诉和心事,司马燕把柠檬汁轻轻地推到她面前。稍微停了停,清了清嗓子说:“露露,人们经常用前世的情人来形容亲密的父女关系,这说明什么?说明比情人更可靠的是父亲。”
“在女儿的成长中,父爱从来都不会让女儿有遗憾、怀疑和失望。父女之间这种厚重、深沉而真挚的爱,在这个世界上是不可以替代的。”司马燕说,“正因为此,才有了情人、小棉袄这样的说法。当然,你这个小棉袄也不会是所有人的小棉袄,而是一件专属于父亲的小棉袄。”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是……”李雨露说。
“我知道。”司马燕端起高高的玻璃杯说,“先喝点饮料。”
“父爱奇怪就奇怪在这里,如果从弗洛伊德恋父情结理论讲,女儿大后找对象时,往往都会有意无意的以父亲作标准,去衡量她的另一半。你呢,就是典型具有恋父情结的女人。”
“这有什么问题吗?我就是崇拜我爸爸,他风度儒雅,温润如玉,是个谦谦君子。而且他身上的学问可深啦。”李雨露说。
“不,不,不。这没有问题!父亲对你人生观的形成非常有帮助。我只是说,如果你父亲一直把你当作他最贴心的人时,他的心里反而会非常难过。露露,你妈妈去世的早,你是由爸爸一手带大的,以前,我们都年轻还不会去想这些问题,后来,我才觉得女儿出嫁后最伤心的人就是爸爸,特别像你们这种相依为命的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