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雨露走到家门口时,就听见陈志豪呵斥陈渊博的声音。李雨露刚刚掏出来的钥匙停在了手里,她没想好,打开门后,面对这样的场面她如何是好?
她疏忽了,所有的锦囊全都是针对陈志豪的,她根本就没有给教育孩子,问一囊妙计。房间里,陈志豪的声音越来越高——
“学习是给你自己学,你以为是给我学的吗?将来你要是考不上全国一流大学,你也就只能摆地摊、蹬三轮,就跟每天给我们送饭的快递员一样下苦力。就你这小身材,能吃得消吗?”
她听不到陈渊博的声音,但她能想像到儿子面对父亲声嘶底里叫嚷时,可怜巴巴的样子,那张像蒲公英一样的脸上会蒙上一层惊恐,瘦弱的身子会微微抖动。
外公走后,在这个家里再也没有可以对话的人了,儿子不会表达也不会向任何人去倾诉,更不会去寻什么锦囊妙计。
父亲原本是最能给他壮胆的人,而他的这个父亲……
李雨露知道陈志豪原本想在这个假期里,一次性解决儿子学习中的所有问题,想让他能在这个假期里脱胎换骨。
他就是宋国那个担忧禾苗长不高,去拔高禾苗的人。尽管自己筋疲力尽,可禾苗却会因此而都枯萎。难道当年的学霸曾经的海归,他就不知道这个道理吗?
“乐乐我告诉你,你的人生只有一条出路——那就是学习!我们在紫华没有任何关系,没有任何资源,你的将来只能靠自己。”他说。
“你看,你的吃穿用度爸爸一样也没少你,但你学习成绩怎么就上不去?我像你这么小的时候,只要老师讲一遍我就全会了,我做作业的速度非常快,可你呢?你就像一只蜗牛……”
房间里没有传来儿子的声音。
“这些题我不是给你讲过了吗?我就想不明白你还在这里磨叽什么?”陈志豪问。
“你倒是说话呀!说!是什么原因?没听懂吗?”他咄咄逼人。
“哇……”陈渊博的一阵哭声。
哭声里夹杂着陈渊博的辩解:“这些题我会做,我都会做……可是我正在想,你就跑过来说我做得慢。奥数老师都说了,让我慢点做,一定要想明白……老师还说不在乎做得慢,只在乎我会不会……”
“老师要求太低了,人家是骗你的。在这个世界上只有爸爸才是真正为你好的人……你懂吗?”陈志豪说。
“还有外公,还有妈妈……”陈渊博说。
李雨露听到这话,眼眶湿润了。她正准备开门,陈志豪的声音再次传来——
“考试考什么?速度!正确率!你说你会做,但时间到了题没做完,这跟不会做有什么区别?考试考什么?综合能力,又快又对才算数,光对不快也是白搭。”陈志豪说。
“小升初考试那可是全市10几万学生同时在考,你慢那么一顶点,少做那么一道题,你这几年的工夫可能就白费了。”他说。
陈渊博的哭声渐渐小了,成了抽泣。门外的李雨露能想到,这时孩子一定是怯生生地低着头,把衣角一次次缠在手指,又一次次松开。
冷静、沟通、换位、低头……李雨露抹了抹眼睛,心里一次次地念叨着司马燕送给她的四个锦囊,她要努力改变现在的局面,不为别的,哪怕是为了父亲、为了儿子,她也要从第一步做起,先保持冷静。
她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勉强地笑了笑,事实上,只是紧绷的脸皮微微动了动,与笑容无关。
“乐乐……”一进门他就看到乐乐可怜巴巴地站在沙发前,陈志豪就坐在沙发里。
“乐乐你怎么了?咋不说话。”她问。
“哼!”陈渊博看了她一眼,突然转身回到自己房间。李雨露赶紧跟进去。
“你是不是嫌妈妈今天没带你去外公家啊?”
他依旧没理她。
“乐乐,我告诉你你,外公说了,让我这两天就带你去他那里玩,他可想你啦。做梦都想……”李雨露心平气和地说。然后伸手摸他的脑袋。
“妈妈,外公在家干什么呢?你叫他来嘛……我也想他,我天天晚上睡觉前躺在床上都会想起外公。其实,外公才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陈渊博说。
李雨露一把将把揽进怀里。
“哎呀……你干什么呢?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他说着就从妈妈怀里挣脱,然后甩甩头,就像刚落水的小牛犊。
“是啊,我儿子是长大了。”李雨露问,“今天还有作业吗?”
“本来都已经做完了,可是爸爸非要教训我,耽误了我的时间……”李雨露说,“那好吧,你赶紧做完就睡觉吧。”
儿子点点头。妈妈欲走出房间时又问了一句:“今天你去玩面玩雪了吗?”
“没有。”儿子说。
“不过我了不想玩,大人都是骗人的,他们叫你玩雪回来后,肯定要让我写一篇下雪的作文……”陈渊博说。
他说:“学校也是这样,如果让我们去景点玩,回来肯定要我们写游记。我才不稀罕玩呢!我哪里也不想去,什么人也不想见,最不希望爸爸在家,我就想一个人待着。”
李雨露轻轻关上乐乐房门后,把屋子里的一次性饭盒和垃圾全部收拾干净,然后回到卧室。
“志豪,我们谈谈……”李雨露心里盘算着她那四个锦囊。语气平和,语言轻柔,就跟平时一样。
有时人是有心魔的,心魔会附体。如果能去除整个世界就会复原。就跟人得病一样,来时如山倒,去时如抽丝。持续了这么长时间的冷战,竟在她的这种平和、轻柔中渐渐开始一点点的冰凌消融。
“你想谈什么?”附在陈志豪身上的魔瞬间消失。
“当然,先从我错误的把教育基金借给堂弟李瑞泽谈起……”李雨露不紧不慢地说。
“……”司马燕给出的第四个锦囊就是“有错没错都低头”,有了这个锦囊,他们完全打开了僵局,有着说不完的话。
“这几天我也想了,你也是个苦命的孩子。从小就没了妈妈,是婶娘帮着带大的……人不能没有良心……”陈志豪说。
那天晚上他们谈到很晚很晚,窗外皓月当空,地上白雪茫茫。
两个人很久都没有这样谈过话了。就像拼图一样,他俩用各自碎片化的记忆拼接着过去,拼接着幸福与完美。
你一句,我一句,在时间的轴线上从他们各自的童年到大学,从联谊会上的见面到送100年的百合,从父亲泣泪托付女儿到爱情结晶来到人间……
生活就是一幅流淌着的画卷,只有一路走过才会如沐春风,只有曾经经历才会刻骨铭心。
不懂一个人的过去,就不会理解这个人;不知一段情的缘起,就不会理解这份缘。彼此折磨的两颗心,就像走散了还渐行渐远的小鸡娃,都感到了夜的黑暗、路的漫长。终究,扇动着小翅膀扑楞楞回到了共同的窝。
“我觉得乐乐现在越来越压抑了,我们得去看看医生?”李雨露向丈夫说。
“你怎么说出了我的想法?我也是这样想的。要是你今晚依然不理我,我也不打算告诉你。”陈志豪说,“乐乐肯定心理有问题。明天就去看……”
灯熄灭了。
朦胧的月亮发着淡淡的光,跟地上的雪一样洁白。月有阴晴圆缺,今天不是农历十五,它也不圆,但不圆的月似乎更持久,也别有一番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