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女老师在所有人面前都成了罪人!”梅格玲说。
故事还没有讲完。梅格玲停了停又讲述起来——
这所小学费了九牛二老虎之力,才把初中名校请进了自己学校点考,结果惹出了这个事端。
学生家长后来举着儿子的遗像到紫华市教育局上访,控诉这所小学为了不让他儿子影响整个考试成绩,老师故意剥夺了他儿子小升初点考的机会,把孩子给活活逼死了。说老师打骂他儿子,不给他儿调座位。
在交涉赔偿过程中,学生家长举着儿子的遗像和写有诸如“小升初点考招生,为保业绩,老师剥夺儿子考试权,逼死人命……”等字样白纸黑字的牌子,四处上访,堵校门。
孩子的尸体一直没有火化。事情闹得沸沸扬扬……
教育局当然不管民事赔偿这些事,但拔出萝卜带出泥的事儿却自然而然的发生了。教育局对于小升初点考一事却派人调查,结果纸包不住火,教育局又调查前来这里点考的初中名校,并要求停止这种违规行为,将这个学校那天六年级14个班的考试卷全部销毁。
名校对这所小学怀恨在心,从此以后紫华所有名校都不敢和这所小学合作,小学花出去的灰色公关费也打了水漂,据说是巨额。但这些事情就说不清了。
但可以说清的是从那次事件以后,这个小学的口碑极差,幼儿园不愿意再给他们提供和筛选生源,个别在校学生了转了学。
校长不仅在全市教育系统作了检查,而且他本人的名声也坏透了,都说这个校长在小升初时坑名初中,还在幼升小时还向家长敛财,师德败坏逼死学生……
再后来,学生家长一个又一个的贴子在网上就发了个没完没了。教育局后来专门派出调查组进驻学校,对这些年来的财务、人事、教学等工作进行了彻查……
后来查出了一些问题。校长被迫提前退休了,实际算是退二线了。
“你知道校长最后一次给全体教职工开会时说了什么吗?”梅格玲突然问。
“说了什么?”赵美婷问。
“在义务教育阶段,疯狂莫属小升初……你们千万不要以为自己是从事具体教学工作的个体,在这个因小升初而疯狂的时代,每个人都是扭曲的,变形的,脆弱的,没有理智的。”校长说。
“我从事小学教育一辈子,还从来没有感觉到,哪个年代的小升初会像今天这样的不可理喻,而又无能为力。从来没有见过小升初居然会把职能部门、学校、家长、补习机构全部搅进来,把人与人之间和利益、博弈、善良与丑陋全部搅和进来。”校长说,“就是在这个拥有《九年义务教育法》的中国大地上,就在孩子们接受义务教育阶段,人性与竞争、家族与阶层、教育与公平之间的博弈犬牙交错。难道,仅仅是我们教育的肌体出了问题吗?是教育的血液出了问题吗?难道这样的教育,就不是系统性癌变吗?”
老校长在会议上几次落泪。和大家真情告别。他说,“我们从事的事业就是教书育人,这些孩子可都是祖国的未来啊……”
这是她们在一起第一次谈及小升初的话题。而这个话题一开始就是一个悲剧。
赵美婷突然觉得这个故事一下子离自己这么近,令她害怕……“那我一定先要处理好调换座位的事……”
“‘一切从娃娃抓起,都成了中国教育的主导思想,我们的教育实际上从胎儿就开始了,孩子两三岁就上幼儿园,有的一岁多就被妈妈抱进了亲子班,这哪里是不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这分明是不让幼儿不输在起爬线上……”赵美婷说。
“许多孩子在民办幼儿园里,其实都学完了小学一年级的课程。教育局不允许公办幼儿园教知识,可是一放学,许多家长又会直接他孩子拽进外面的幼小衔接班。”赵美婷说,“这些家长是疯了吗?”
梅格玲说:“我们的教材的难度,其实早都超过了一些西方发达国家同一年龄段教材的难度。一年级就是两位数加减法,三年级的数学就出现了求积和求被除数的题,几十年前初中教材里的代数,现在五年级就出现了,有了方程式……”
“除了知识的难度在增加外,社会舆论和媒体也在推波助澜,每年都要宣扬一些高考状元、中考状元、小神童,说哪个小朋友可以背出《弟子规》,哪个小朋友把《三字经》能倒背如流……”梅格玲说。
“其实,学生跟不上的课程都在数学。在社会补习学校把奥数引入教学后,数学题目越出越偏,越出越难。再到初中,这些题目一般老师也不容易做出来。难道我们的教育是在培养数学家吗?现在的学校都在搞攀比,比分数,比业绩?”梅格玲说。
“这两年小升初成了家长的心病,‘不能输在起跑线上’这句话真是害人不浅,有时想想,中国人一辈子也很可怜,努力奋斗一生,追求的不过是一定要比周围的人高一头。”赵美婷说。
她俩的谈话在继续着。
对于中国教育的思考,在两位极其普通的老师脑海里涌动着,她们就像是江河里泛起的一滴微不足道的浪花,任凭有着怎么的想法和祈愿,但谁也无力改变澎湃汹涌的江河的奔流,谁也改变不了它的汹汹来势。
每在个被裹挟其中,被卷入浊流的教育机构和个体,只能遵循一个规律,那便是: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任何人的彷徨、挣扎、哭泣、呜咽都无济于事。
在21世纪初期,中国各级各类学校专任教师1515.3万人。其中,幼儿园专任教师184.41万人、普通小学专任教师565.56万人、初中专任教师348.84万人、普通高中专任教师167.07万人、中等职业学校专任教师85.84万人、普通高等学校专任教师153.45万人、特殊教育学校专任教师4.81万人、工读学校专任教师1900人。
这些站在教学一线的每一个个体何尝不曾像她们一样思考过,纠结过、焦虑过……然而,当每一个人都遇到这股狂放不羁的江河时,谁又能力挽狂澜呢?
这股强大的江河就是积蓄多年,突然从山间爆发而来的魔河,所经之处都会被完全吞噬,咆哮是它的姿态,嚣张是它人个性。
这是这个时代突然被引爆的江河,把数以千万计的仅仅几岁十几岁的孩子,全部席卷其中,这在中国教育史上从来没有出现过,前所未有。
人们对这样的江河也从来没有任何免疫力,它就像病毒一样,会在短短六年时间里,让你为它狰狞的面目而恐惧,为它狂野的淫威而屈服。因为,它的残酷已不仅仅表现在一场考试中,而是包括幼小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