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钢铁不是紫华人,起初他总觉得老师用这样的语气说工作有点滑稽,不严肃,后来也便慢慢适应了。这种地方味道也是群众最能接受的,完全适合群众路线,有利于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
“年轻人啊,勾心斗角是学问,也是处理事情和人际关系的策略和艺术,你要多看、少问、不乱说……啥事到你跟前了,先别激动也别害怕,先让事情从脑子里过一遍,想透了再说。”老师说。
“要学会给领导挡子弹,堵枪眼。一有机会,就把领导的错误往自己身上揽,学会背锅,你放心,在这里混的人个个都聪明绝顶,他们中总有人在某一天会飞黄腾达的。”老师说。
曹商以吮痈舐痔作代价去换取财富这则寓言,虽然是对某些不择手段追逐名利之徒的讽刺与唾弃,但这毕竟是寓言,但你可要从中悟出点道理来。这也不失为一面镜子,可是比对比对。
“吮痈舐痔?”阮钢铁问。
老师给他讲起了这个故事——
我国古代宋国有个人叫做曹商,他为宋王出使秦国时,得到了秦王赏赐的很多车子。
他回到宋国后庄子说:“听说秦王有病召请属下的医生和破出脓疮溃散疖子的人,可获得车辆一乘,舔治痔疮的人可获得车辆五乘,凡是疗治的方式越是下流所能获得的车辆就越多。
庄子就问他:“你是用什么下流方式治疗秦王的痔疮,怎么获得的车辆如此之多呢……?”
阮钢铁顿时觉得恶心。脸色也变得难看,浑身的不自在。
“当然这只是个故事,恶习归恶心,但话丑理端。在政府干活,你就是要随时替你的领导长一双眼,长一双手臂和腿脚。”老师说,“当哪一天你把媳妇熬成婆了,你也就出头了,那时你将功成名就,你所有的工作都是为国为民,为苍生黎民……”
“苍生黎民?这个目标太远大了,我啊,要是能为全县老百姓做点事情,我也就满足了。”阮钢铁说。
“不行。县上不行,这地方在中国地图上都是个犄角旮旯。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你要往上走,往紫华走,往东来走……”老师说,“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阮钢铁是个70后,他知道这话是毛泽东说的,在他们受教育的那个年代,这句话是被长辈和老师时常挂在嘴边的。他每每听到这话心里都充满了希望,领导的批评也就成了一个屁,也就屁大点事。屁不伤人,不痛也不痒。
这位老师不是别人正是刘美艳的父亲。他们并不是师生关系,只是县政府办的同事,是忘年交。但阮钢铁一直把他称老师。
基层最能锻炼人的能耐。
没过几年,阮钢铁就在县上被淘洗的干练沉稳,挡子弹、堵枪眼的事还没有遇到过,但恰恰是吮痈舐痔的故事无时不在上演,巴结讨好,察言观色、勾心斗角这些都是他的基本功,没有这种功夫,他就不会在工作几年后成为县上最年轻的副科级干部。
就任县环保局副局长的那天晚上,阮钢铁专门请他在官场的启蒙老师吃了顿饭,他觉得老师告诉他的都是官场里的规则,这让他从一进政府工作,就少走了许多弯路。
他隐隐能感觉到这位老师对他格外的信任,也格外的期待,似乎要把自己没实现的当官梦寄托在他身上。阮钢铁不明白,像老师这么聪明绝顶的人,为什么没有捞个一官半职。他百思不得其解。
有一次他问了老师这个问题。老师的回答很简单:老师能教出科学家,但自己永远也就是个教书匠。
老师有时会说一些晕段子,会说些露骨的话,也少了自嘲和对自己的挖苦讥讽,但他心里还是对政治非常感兴趣,只要是一提起有关政治的事,他立马就会眼前一亮,整个人都有了精神都灵光了。
老师一心想让女儿刘美艳进政府工作,他想让她延续自己的当官梦,他也相信他能调教出一个女领导,也许是一位女政治家。
女儿大学时所学的专业就是思想政治教育,隶属于法学范畴。毫无疑问,这个专业就是她爸爸为她选的。
刘美艳父亲觉得他这一辈子办的最好的事情有两件。一是,尽管是拿着老脸去蹭也总算把女儿弄进了政府;再就是,忘年交阮钢铁步步高升。
刘美艳进了政府的门,然后又有阮钢铁一手扶持,事情就这样完美地发展,一想起来他就高兴。刘美艳父亲眼光独到,从阮钢铁一进政府院子就发现他是个潜力股。
别的不说,光阮钢铁那男模特一般的身材和容貌,就是典型一美男子,有官体。刘美艳父亲虽然不会相面,但他却知道官体和官相决定着一个人的仕途能走多远。
刘美艳父亲觉得,那些尖嘴猴腮,牙稀唇薄,长相猥琐的人,充其量也就能干到科级,而且大多都是副科级,搞些后勤或者稽查,特别适合到街面去搞管理工作,这种长相一渗进小商小贩当中,那才算是回到群众中去了。
而那些体态丰盈,相貌堂堂,目光有神的人,他们的官位可不封顶,这种体态会散发出一种沉稳、可信的气质与力量,他们走到哪里都让人感觉厚重和诚信,让人一看到就感觉心里踏实。这种体貌在不同的层级都会焕发出不同的精气神。
刘美艳父亲知道自己为什么没能混个一官半职,这倒不是因为长相,就他这标准的“国”字脸,就完全可以说明他对群众事业的忠诚。
他知道自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要是有那么一个大学毕业证给他垫个底,那他的人生也就一壶水全开了,他相信凭自己的能力和情商,怎么会蜗在区区一个县政府办?就是蜗也要蜗在紫华市,蜗在东来省的政府办……
刘美艳依旧站在窗户前,她喝了口茶水依然静静注视着窗外。在下午春光的余晖里,窗前呈现着她手捧茶杯惹有所思的剪影。在一缕斜阳里,她晶亮的眸子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而此刻她略显凝重的表情有种无以名状的纠结,这和以往的她在微笑里包涵着对自我的欣赏形成了一些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