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你现可能想不通,这很正常。但是王校长我刚说过了,紧缺的教育资源必然会成为一个社会问题的引爆点,我这话不是危言耸听,而是通过各种准确的数据和舆情分析推演出来的。”冷兵叹了一声说,“你的年龄已经让你没有精力再到在这股洪流里搏击了,许多问题都是不以我们的主观意志为转移的……”
王才问:“可是,局里也不能无缘无故地把我给免了啊?我有什么过错?这传出去别人怎么想?”
“刚才说的发生在你们学校的老师借钱一事,或多或少能说明些问题吧……”苟一杰露出一丝冷笑。
王才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差点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冷局长摆了摆手,示意苟副书记不要再说下去。
“咱们今天也算是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这不是正式会议,算是谈工作……”冷兵说,“王校长,局里的想法是这样的,在全市小学校长当中你年龄最大,而且呢,又是重点学校的校长,这是一个矛盾聚集的焦点单位,你干了一辈子的教育,无论是学养还是品德,都是屈指可数的。您啊,算是咱们教育系统的宝贝,是一笔丰富的财富,高风亮节,德高望重啊……”
王才等待着局长最终的结果。
“现在,全市上下都在倡导提拔年轻干部,实验学校又是局里的直属学校,既代表着局里的形象,而且,也是站在风口浪尖之上的,”冷兵说,“王校长,想把你校长这个职务免去,这主要是我的意思。当然,常书记和苟书记自然要找一些理由和依据,也请你不要介意。”
“一把手”突然把牌这么一摊开,这事也就敞亮了。
冷兵接着说:“当然,我认为王校长是没有过错的。而且,据我所知,王校长当时还多次为那位向家长借钱的老师开脱,据理保护那位教学能手。我还知道,那位老师离职时,王校长还一味地劝她留下……他是爱才、惜才啊……瞧!这就是我们教育者的情怀。”
会议室里突然响起了掌声。而带头者正是冷兵。
突然翻转的剧情让王才有点闷圈,但此刻,他的心里是畅快的。
“王校长,今天呢,我是想跟你谈一个问题。我和局党委班子是想免去你校长职务,我们会把你平调到其他学校担任工会主席,也是校领导,一切待遇不变。当然如果你愿意留下的话,还可以继续留在咱们实验学校。”冷兵说。
会议室里的气氛相比之前,稍稍有些轻松。
“按你的年龄,其实也应该退二线了,毕竟再过两年就退休了。你这位校长之所以一直担任到现在,充分说明我们对你的能力的肯定和对你的信任。”冷兵说,“王校长,你是大家心中永远的校长……”
一切话都说开了,大家心里也便轻松许多。在冷局长语重心长的一再解释下,王才终于同意了教育局里的决定。
政府部门在做出任何决定前,这样的沟通至关重要。王才也知道,下午的约谈实际上也就是在走一遍程序,局里既然已经有了这个想法,作为教育系统一粒棋子的王才,也不可能再有第二种选择。
在那天散会时王才说,他对紫华市实验小学有感情,愿意留在这里当工会主席,给教学和教务管理做好后勤和服务。
那天晚上,王才一夜未眠。
有两件事让他很困惑,一是冷兵为什么要当面告诉他,免职主要是他的意思,他完全可以说这是局党委的决定嘛,何必得罪人?二是,接任他的新校长会是谁?
学生放暑假了,但学校的善后工作还在正常进行。在这一个星期里,王才对“政治生命”这个词有了理解,以前,他总觉得校长说穿了也就是个教书匠,与社会没有太多的交往,手里也没有太多的关系。
后来,渐渐有人求他入学,也都是从身边的熟人朋友开始的。他呢,也就在自己的权力范围内,每年给人办些事。他知道,现在有种职业叫“学托”,就是专门替人办学,从中收取高昂的中介费。
他给别人办入学吃过人家的请,也收过人家的几条烟几瓶酒,但他从来都没沾染过一分钱,在王才的价值观里,一旦收钱,这性质就变了。所以,也许求他的学托把钱赚了,可他,从来不敢也不会收学托的钱。
每年新生入学时,学校都会收到一笔金额巨大的赞助费,学校规定,每个学区外的学生入校得缴纳3万元赞助费,可是,到了社会上经学托这么一炒两炒,动辄会达到十几万元。
学校收的赞助费又名建校费,收这笔钱时,都有家长写下的志愿捐助书。每年收这些钱,教育局都是清楚的,对于这笔钱的保管和支配,也绝对不是王才一人说了算,这些钱同样做有账目,只不过是一笔账外账,审计部门是根本查不到的。
而这些钱的用途,一是用于学校自行决定的硬件更新,而其余部分,则专门有教育局的领导会因工作需要而“挪用”,这种“挪用”也就应了“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这个歇后语。
这个世界上从来都不会有不透风的墙,家长缴纳赞助费早都成了众人皆知的秘密,对于这笔钱的保管和使用,王才非常谨慎甚至故意不参与。很多钱都是由市教育局财务处和学校财务科的负责人在一起勾兑,从做假账到巧妙挪用,他们已摸索出了一整套应对检查的方法。
对这些,王才往往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他知道,自己老了,就要退休了,他不愿意在经济上出半点问题。他要保晚节,绝不以身试法……
许多次,他都不愿意在这笔款项上签字,无论是进账还是出账,实在没办法了,他就违心地签上字,但同时也会把情况记录在一个带锁的笔记本子上,他怕哪一天,突然遇到什么事情时自己说不清。
王才走出办公室在校园里散步,眼前的一草一木他都历历在目,在他的执教生涯里,从来没有换过学校,在他整个生命里,这个熟悉的校园陪伴着他整个的职业生涯。微风拂过,他抬起头看着美丽的校园,目光凝重而坚定。
他觉得这里的每一棵树,每一朵花,都明白他此刻的心情,要不,它们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向他点头呢?
“政治生命……”沿着彩色塑胶操场他慢慢走着,心里不止一遍的嘀咕着也琢磨着这个词汇,尽管他不是政客,但他突然觉得这个词组合的很好,政治,生命、政治生命……
他不去想像每一位教职工看他的眼神,他们都是他的熟人,大家在一起共事这么多年,他相信,大家不会对他另眼相看。“对呀!现在教育局还没有宣布消息,要是真正等到任命通知发下来的那一刻,情形又会是怎样的了?”王才走着,也想着。
“那么,教育局为什么要免我?是我挡了谁的路了吗?还是,冷兵局长分析得对,万一出点事,这问责的背后可关乎着多少领导的乌纱帽?”
干了一辈子教育,王才今天才觉得自己在政治上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学生。干了一辈子教育,王才今天才觉得,有一种牵挂叫恋恋不舍,当然,也有一种感觉叫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