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区里的“家长论坛”仍在火热开坛。从幼儿园到小学再到中学到大学,又从大学生毕业到后来不尽相同的人生,家长们相互之间无话不说,他们既开大会也开小会,主题无非就是教育,每次开云坛的观点无非分为两种:知识改变命运与知识无用论。
几年来管外孙的经历已让李明轩对这两种观点的区别渐渐变得模糊,他突然觉得,自己的是非观怎么一天天变得不再清晰,难道自己真的老了,糊涂了吗?在他的人生中,他信奉唯物主义相信物质决定存在,非常推崇辩证法,他知道任何事物都得一分为二地看,他的是非观向来是明确的,从来没有含糊过。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从来不会骑墙。
可是对外孙乐乐的教育,让他对教育的是非观渐渐发生着变化,不光是对孩子的教育,就连处理家庭问题也容易混淆是非,以前看不过眼的事他都会反对甚至阻止,而现在他觉得一切存在都可以接受。
他又想起了女婿陈志豪在网上发“老师借钱”帖子的事,要是搁在以前,他肯定会拉着他去给老师和学校认错,赔不是,会狠狠的把这种背后放冷箭的人划进小人的范畴,嗤之以鼻……可是,那天从他们的家庭会议上知道女婿的这种行为,他却只能独自生闷气,而女婿红口白牙,居然始终认为自己的行为没错。
女婿毕竟不是女儿,他能把人家拉去学校认错吗?这只是自己的心理活动罢了,就算换成女儿,现在她早已长大成了孩子的母亲,他还能像她小时候那样,带着她去认错吗?
自从李明轩患了桥本氏症后,不光对噪音异常敏感,而且心里一旦烦躁就焦虑并失眠。
李明轩跟着女儿女婿搬进未来之光小区后,这个小区的吵杂就没消停过,他的每一天都是在忍耐,他想,乐乐考上中学自己也就不用再遭这份罪了,家里装成的4层玻璃并不能阻挡内心的烦躁。
唉!老了,年轻人的世事他已力不从心了,有些事看在眼里也只能难受在心里,多说一句,没准又会跟上次一样,引起女儿女婿的家庭冷战。李明轩想着想着心头不禁心酸,要是不用管乐乐,他真希望自己能回到社科院那间旧房子里,那里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家。
这个背后放冷箭的人怎么会是自己的女婿?他怎么能容忍这样的事在他们家发生?可是,那天晚上除了自己病情加重彻夜失眠外,家里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第二天天一亮女婿就若无其事地去上班了,女儿也不再安慰他,剩下的事就是和平时一样,他接送外孙,陪外孙做作业……
眼看窗户就要下起暴雨,李明轩也开始发急。马上就要下课了,这会回家取雨伞已经来不及了。在家长越来越高的嗓门里,李明轩的思绪被拉了回来,不知家长们刚才说到了哪里,他继续听着。
“紫华市应该把‘六大名校’全给查封了,这简直太坑人了!几所名校害的全市家长不得安宁。”绿衣家长说。
“什么?那学习好的孩子在哪里上学?没有名校就没有优质教育,这样的话对学习好的孩子更不公平。考试就是要把学生分出个一二三来,分出个三六九等。”米黄色上衣立即反驳。
“什么是公平?考试就公平吗?名小学的学生跟普通小学的学生比成绩,这公平吗?”绿衣家长说。
“怎么不公平?你学的不行还怪谁?”
“我又没上名小学,怎么能考过人家名校的孩子?”绿衣家长说。
“那谁叫你不上实验小学?”米黄上衣似乎在挑战,故意炫耀自己的孩子,“我们家孩子一上实验小学变化就非常明显,行为习惯根本不用我操心,我从来都不逼孩子学习,而是孩子自己主动要学。”
“我们没有关系也没在未来之星买房子,怎么能上得了名校?”绿上衣言辞中已多了一丝酸酸的味道:“能上这种学校的家长都不是一般人,要么有钱要么有权,诶,不过这官是怎么当上去的,这钱是怎么弄到手的,咱们可就说不清喽。这有些权和钱啊,背后肮脏得根本就见不得人。”
米黄色上衣家长听到这话,眼睛鼓得圆圆的,像青蛙,怒气充斥着她体内,随时可能会爆炸。
“听说紫华市纪委前段时间刚查出了一个落马的贪官,他有8套房子,其中一套就在未来之光小区?”绿上衣瞟了米黄色上衣家长继续说:“唉!咱都是老老实实打工的劳苦大众,咱可不会干那些贪污腐败的事儿,咱这辈子就只能当牛做马,白天给单位上班下班了再陪孩子做作业,来这里上补习班……孩子辛苦咱也累啊……咱就这命,就跟着孩子耗,干脆累死自己算了……”
米黄上衣家长的眼神里流露出蔑视:“你要是觉得你和孩子辛苦,累,那你可以不来这里啊,又没有人请你们来……好学生永远嫌自己学的知识不够,坏学生巴不得‘六大名校’倒闭……让这两类学生坐在一个学校学习,真是一锅老鼠害一锅饭!”
“你说谁呢?谁是坏学生?你把嘴放干净点!你说我可以,但不能这么说我孩子!”绿衣家长马上勃然大怒,突然站起来拍着桌子。
“你拍什么桌子?我点名说你家孩子了吗?心虚!”穿米黄色上衣的妈妈也不示弱,她猛地站起来也把桌子拍得很响。
“你们别吵,别吵,大家不是说得好好的嘛,怎么突然就吵起来了呢?”其他家长赶紧劝她们。
“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一直看不起我们家孩子,你不要以为你孩子学习好就瞧不起人。我告诉你,中国的一些大学里还有少年班,你孩子要是学的好为什么不去上少年班啊?就你这没素质的样子,撒泡尿照照自己……哼!还看不起人,狗眼看人低。”
“谁是狗?你再说一遍试试……”米黄色上衣质问她。
这时,孩子们放学了,许多孩子跑进休息区找家长,两名家长的吵架的架势吓的同学们站在跟前不敢说话,陈渊博也站在人群里目不转睛地看着。
“Rose,穿绿衣服的正在吵架的人好像是你妈妈?”一个女孩拽了拽扎马尾辫的女孩说。
女孩一脸通红,眼睛里饱含着泪水,她愤怒地瞪着妈妈,看着两个家长剑拔弩张。班上同学时而看看家长时而看看Rose。
“都忍一忍,大家带孩子都不容易。忍一忍,忍一忍……”现场的气氛立即紧张了起来,其他家长赶紧劝她们。
坐在穿米黄色上衣家长跟前的李明轩急忙站起来,两个妈妈的争吵让他受了惊吓,他的手都在发抖。“你们都还年轻,可能是带孩子带的烦躁了,都坐下歇歇,都别动气。”
天渐渐黑了,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隔着窗户从外面看进来,两个相对而立怒目而视的妈妈的剪影,如同两只要决斗的小牛犊,摆开了要掐架的架势。
三名教务老师听到争吵声感到情况不妙,赶紧跑进休息区,分别劝两位家长。而她们的口舌之战,仍在乱哄哄的气氛当中燃烧着,像被伤害了小鸡娃的老母鸡,随时还想再掐架。
几分钟后,教务老师终于把她们分开,两只红着脸,伸着长长的脖子的老母鸡这才渐渐消停,女人的矜持与含蓄全然无存。
突然,两行眼泪从扎马尾辫的女孩Rose眼里流了下来,她抹了一把泪水,扭头朝校外跑去。
“Rose,Rose……”
“女儿,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