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们都围坐在姚老跟前，认真地听着老前辈对教育的理解，老人的每一句话说得都很慢，一字一句，但也清晰。老人看了看手里的茶杯，茶水冒着热气，若有若无的清香徐徐飘荡在空气里。
姚老索性把茶杯放在茶几的角上，接着说：“孟母三迁的典故说明什么？不就是为了给孟子择校让他受到良好的教育吗？小吴啊，给有学习天赋的学生提供好的教育，这才是我们办好名牌学校的价值所在，这一点千万不能含糊。如果我们学校和别的普通小学一样，松松垮垮，教学没有重点、没有特点，跟撒胡椒面一样不区分学生，这样不就把有学习天赋的孩子身上那点天赋给抹杀了吗？”
在这间原来鸦雀无声的老式破旧的单元房里，老中青三代人都围绕着实验小学教育的话题交流着，你一句，我一句，各抒己见，气氛融洽，不时会传来阵阵笑声。年轻的老师又沏了一壶茶，听姚老讲述着他们那一代老师的故事，从建国到三年灾害，从恢复高考谈到双基础、普九……他们东拉西扯，讲了一大堆后，又把话题回到了对学生的培养上。
“姚老，您一直在家里可能还不知道，紫华的教育马上就要改革了，新任市高官已经表示了要推进四大民生工程，教育是最能立竿见影刀下见菜的……”吴光这才说出了心中的困惑。
姚老很健谈，他摆摆手止住了吴光的话。“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闻。这些事我都知道……改革好啊……早都应该改了。社会要发展，许多事情总得变吧，不变怎么行。小吴啊，你想过这个问题没有，与工业文明一起成长起来的现代教育归根结底是谋职教育，谋职教育中毫无疑问隐含着产业化的教育发展观，也隐藏着功利主义的教育价值观和职业主义的教观，人力主义的教育设计观使教育沦落为经济的奴婢……沾满铜臭的谋职教育说到底就是人力的教育，而不是人的教育，严重地扭曲了教育的本质……”姚老停了停说：“可是，我们现在就处于这么一个环境之下，这是一个社会问题，我们的普通教育者能解决这些问题吗？”
也许大家都没想到姚老的思想不老，他深居简出，住在这么一个破旧不堪的房里，居然会思索这么深奥的问题？没有人说话，大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静静地听着。
“我相信，在这个世界上，工业文明的时代背景早晚都会被撤换，和谐文明才是人类的终极文明，而与和谐文明相匹配的教育必定是和谐教育。什么是和谐教育？就是对人的教育，不仅仅是知识，还有道德修养，还有情怀……”姚老仍旧一字一句地说：“但是人类要从工业文明到和谐文明，还有十万八千里的路要走，但我们总不能逾越这个阶段，就忽视了谋职教育吧？那么怎么谋职？还不是得通过学习成绩通过上名校？以后的教育交给以后的人去做，但在你们现在的职业生涯里，如果能通过咱们学校这个名校的教育，把学生一步步推向名中学名大学，就是对这些学生将来谋职的一个保障……”
醍醐灌顶！老师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洋溢着茅塞顿开的惊讶和喜悦。
姚老继续说：“如果，我们国家能尽快完成从谋职教育到和谐教育的转变，那无疑是教育的进步，不，是社会的进步！可是这又会是一场多么艰难的推进？最近我从一本杂志上看到有句话叫‘活在当下’，这个价值观我就不评价了，但在一定的阶段下提出这句话我觉得也没错，人的生命是有限的，关键的时候也就那么几年，比如说学生的小升初考试、高考、毕业后找工作……”
“这就是人生的关键所在，咱们实验小学用了这么多年才成了响当当的名校，咱们不在学生的这个关键时候帮他们一把，不尽可能地把他们送进名校，我们的教育还有什么意义？没有好的教育就谋不到好的职位，这是现实。我们不帮学生解决问题，还当什么老师？”姚老生怕吴光没注意听，说着还将硬梆梆的胳膊伸过去拉着他的手：“怎么给学生解决问题？就是好好教书，把他们送进名校！”
“对！姚老说得对……”吴光回应着。
围坐在姚老跟前的老师们听得都很投入，他们平时忙碌于三尺讲台，几乎都没时间去思考教育的理念，姚老师的讲述触动着每位老师的内心。这时，姚老师的老伴开门走了进来。见到一屋子人她好惊讶。姚老告诉老伴：“这是小吴，他们是学校的老师，奥，实验小学的老师……”
老伴赶紧跟他们打招呼，一个个按着他们的肩膀让坐下。“你们来了好，来了好……老姚退休这些年了成天跟我说教育，我早都听烦了……你们来了好啊，听他唠叨唠叨也跟他聊聊，叫他多关注一下自己的身体，别成天操这些闲心……”
“阿姨，姚老说得可好啦，都是金玉良言啊……阿姨，您女儿都去国外了，多优秀啊……”赵美婷说。
“优秀？要那么优秀干啥？做人就得平平淡淡，当个老百姓多好，上什么名校？出什么国？人一天还不是吃三顿饭，睡个觉？别再图虚名了，把孩子养大留在身边那才是福气……”老伴说着就朝卧室走去。“你们聊，我就不打扰了，你们聊，我没文化，小时都没上过学……”她说着冲着大家笑了笑就转身离去。
吴光本想把自己对紫华教育改革揣测出来的感受说给姚老说，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其实，姚老已经把小学教育的问题讲得很透彻了，他所有问题的答案也就在姚老的谈话里。吴光说：“姚老，你们这个小区里里外外的环境太差了，要不您搬个地方住吧。”
姚老摆摆手说：“这是老伴单位家属院，算了，就在这里将就一下吧，在这里住了一辈子，这里安静，邻里邻居也早都熟悉了，老了，还往哪里搬啊？”
“可是，你们门口的路……”
姚老说：“我老了，不比你们年轻人，我一个月也出去不了几次，下个楼也麻烦，就这么将就着算了，女儿女婿还叫我和老伴去德国，我们却那里做什么？一句话也听不懂……”
姚老抬了抬厚厚的压在眼睛上的眼皮说：“住在这里人熟。大家都知道我是实验小学的退休教师，一说起实验小学这几个字大家都很羡慕我，有的邻居还找我，想让他们的孙子、外孙到咱学校上学，他们说实验小学可是了不起的名校，你知道吗？那一刻我心里美滋滋的，特自豪……小吴，你们要把学校办好，把名校的招牌擦亮，这样，我们这些退了休的人也都会感激你们……我们也就知道我们活着还有点价值，别人还会另眼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