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我妈妈晚上8点才能下班,等她到家时就快9点了。昨天晚上我睡觉时她都没有回来,爸爸说妈妈加班,我还给爸爸说了让他帮我在作业本上签字,他答应我了,可是我今天交作业时我才发现他压根就把这事给忘了,没有给我签字,我害怕你批评我,所以交作业前我就模仿着妈妈的字签了名。”魏宗赫说,“平时我的作业都是妈妈辅导的。”
赵美婷看着魏宗赫冥冥之中有了些恻隐之心。“你妈妈上班忙吗?”
“忙!她每天晚上9点左右才能回来,妈妈在环保局上班,天天都在保卫蓝天,这几天紫华的雾霾大,妈妈天天得加班……我妈妈就是管天空的,她说她最喜欢刮风下雨,只有遇到这种天气她才能放松。”魏宗赫说话时不惊不诧,落落大方。
“平时你妈妈对你的学习要求严格吗?”赵美婷问。
“严格。妈妈在家里还专门给我贴了一张学习进度表,学校老师每天布置的作业,她都会对着那张表格让我一项项完成。这次试卷上的‘错一练三’是因为她回来晚了,爸爸是个交警,平时根本顾不上我。”魏宗赫说,“我爸爸和妈妈刚好相反,爸爸最不喜欢的就是刮风下雨,只要遇到这种天气他就得到马路上站岗。”
二十分钟后,王一薇急急地跑到学校,从赵美婷手里接到魏宗赫,她连连向老师致谢。王一薇说:“我当时担心接不到赫赫,看到你在群里发的通知后我@了你,让你在孩子做完作业后给我个讯儿,我再来接他……”
赵美婷这才拿出手机抱歉地说:“付华中妈妈,实在对不起,我下午一直没看手机。”
送走了所有同学赵美婷才熄灯下楼,朝停车场走去。天已经很黑了,她今天显然已经不能再去一家家地跑补习学校,再去打听梅格玲老师的下落了。自从上次从IAP特长生考点那所补习学校要到参加语文学科比赛的14所补习学校名单后,赵美婷一有时间就去跑这些学校,去寻找梅老师。她每去一所学校,就在那张名单上划掉一所。
赵美婷摁下汽车遥控器,黄色警示灯在黑暗里闪烁了几下。她一把拉开车门坐在驾驶座,随身的挎包斜躺在副驾驶座位上。赵美婷不由自主地从储物盒里取出那张写着14所补习学校名字的A4纸,她数了数,已经跑完了9所学校,她相信,梅格玲老师一定就在剩下的这5所学校当中。时间的确太晚了,赵美婷看了看手表,只好把名单放回原处。
汽车已打着了火,发着轻微的突突突的声响,赵美婷扯来安全带系上,就要启动汽车时,她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一件事。每次离开学校前,她都要快速地把当天发生过的事情回顾一遍,看有没有什么疏漏,这是她多年前在这所学校实习期时梅格玲教她养成的习惯,时间长了这种习惯也就成了自然。
赵美婷突然想起来还有几件事情忘了让学生通知家长,随后她赶紧拿起手机直接在班级群里向所有家长通知。这第一件事是,有些学生的指甲长长了,请家长今晚帮忙修剪,明天生活老师要抽查;第二件事是,今年的体检时间本周内结束,请还未体验的学生携带上次发放的《紫华市实验小学体检通知单》到指定的医院进行免费体检;第三件事是,需要办理紫华市公共汽车乘车卡的学生,请在群里报名接龙,学生公交卡免收工本费,也不收乘车费;第四件事是,每位学生要办一份彩色的“秋冬季节预防传染病”的手抄报,于周五交到少先队大队部。
一连发出五条通知后赵美婷才将车驶出学校,渐渐消失在跟摊煎饼一样一天天越来越大的这座城市里。
从父亲摔伤入院到儿子要成伤残,在短短这些天里李雨露的生活像是坐上了过山车,急剧跌宕着,步步惊险,刻刻揪心。
陈渊博的伤终于治好了,但正如医生当时的预言他落下了后遗症。司马燕和华律师跟向日葵托管学校的赔偿金额未达成一致,他们给陈渊博提交了伤残等级鉴定的申请。不过,鉴定机构的工作人员告诉司马燕,他们将在30个工作日内出结果,要说快的话可能十几天二十天就出来。
赵美婷给李明轩打完电话一个星期后,陈志豪和李雨露开车把陈渊博从医院接回家。陈渊博出院时被医生诊断为:跨横窦硬膜外血肿,颅骨骨折,变异性哮喘。住院26天花了元医疗费。
一见到陈渊博,外公李明轩就死死地抱着他不肯松手,生怕一松手外孙会飞走。“豆豆啊,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外公想死你了……”李明轩老泪纵横,激动地嘴角都在颤抖。
从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到现在的这几个月时间里,祖孙两人都没有在一起生活,那场暴雨对他们家而言就是一场灾难,好端端的一个家,好端端的生活竟然被那场暴雨冲打得七零八落。从陈渊博出生到上幼儿园到上小学,他们在一起已经朝夕相处了12年,而段时间,爷孙俩同在一个城市却不能在一起厮守,一场又一场的灾难把他们无情的隔离,而今,当他们再次在这个再也熟悉不过的房子里相聚,怎么能不泪垂?
然而,物是人非,一场接一场的灾难也改变着他们每一个人,如今,精神矍铄的外公依旧不能跟往常一样行走,原来乖巧听话的陈渊博不光脑袋上留下了一道疤痕,更重要的是,他的伤残等级还正在鉴定当中……
暴雨突然袭击了这个原本平静的家,而暴雨退却后留下的却是满目疮痍,几个月的奔波、焦虑、自责让李雨露几乎变了一个人,她成天沉默寡言,脸上的表情似乎都有些呆滞,陈志豪拼命地加班,加班加到通宵达旦,也许,这种高强度的劳动才是他对生活最好的逃避。
没有陈渊博的日子里这个家死一般沉寂。李明轩把乐乐的课本看了一翻又一遍,实在没有更好的法子打发时间,他就把老师每天发到班级QQ群里的作业认认真真做一遍,乐乐请了多少天假,他就做了多次作业……李明轩觉得做每一道题时仿佛外孙就坐在他身边,有时他甚至觉得他不是自己而是乐乐,是乐乐正在做着作业……
那天,赵美婷给李明轩打来电话时,黑暗将房间几乎已经吞噬掉了,家里只有李明轩一个人,也只开了一盏灯,在微弱的灯光下,李明轩正在陈渊博的课桌上做着作业。赵美婷的电话一下子激起了老人对外孙的思念,勾起了这些年来他和外孙在一起时的一幕幕往事,那天,孤独的老人在电话里如诉如泣,他把关于他们祖孙俩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了赵美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