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他们勾引我玩的!我就没脑子,我为什么是猪脑子?就是因为像了你,谁叫我是你儿子?……”林浩然歪着脖子瞪着爸爸林子祥不依不饶。
“你这个小兔崽子!还嘴硬……”林子祥气得哼哧哼哧,脖子都涨粗了,血一股一股往头上涌,一阵一阵在血管里喷张。
“就是!魏老师上课就只知道照着课本念,干巴巴的,一点也不好听,也不吸引人……魏老师就是个木头人,长着一张死人脸……”林浩然说。
“放屁!”一记响亮的巴掌“啪”的一下,落在林浩然脸上。
小卧室里老人的呻吟声渐渐停止了。“子祥啊,有什么话你好好给娃说,别,别打娃呀……咳咳……”微弱的话音刚落,就是一连串的咳嗽声。
“紫华市实验小学的老师教得好,梅老师教得好,赵老师教得好,你怎么不好好学?你要是不捣乱,人家能不要你吗?你真他妈的是狗改不了吃屎……”林子祥说着一把揪住林浩然的衣领,前后摇晃着骂道。
林浩然毕竟还是个孩子,这时,他被吓得脸色苍白,不知所措。林浩然的身材不仅一点儿也不胖,而且还略显些单薄,随着孩子一天天长大,林子祥觉察到这个孩子的身材的确不像他,其实他像他的妈妈,那个看似个美人坯子却内心藏奸,跟着野汉子跑了的女人。
林浩然的身子前后摇晃着,一颠一颠,还止不住咳了起来。
“我告诉你,以后要是再调皮,我就扒了你的皮!”林子祥愤怒地骂道:“滚!滚到房子睡觉去!”
“浩然,来,来……到奶奶房里来!”卧室里再次传来了老人的声音。
林浩然瞅了一眼林子祥,憋着一肚子气径直朝另一间卧室走去,家里地方紧张,这间房子便是他和爸爸的卧室。从奶奶房门路过时他并没有进去,而是直接回到了自己房间。
哐当一声,卧室门关上了。
客厅里的电视机打开了,一切都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林子祥喘着粗气从茶几下面取出半瓶白酒,从褪了色的冰箱里端出一碟花生米,再次陷进沙发里。这是一个铁架子支起来的破旧沙发,他往上面一座,沙发的铁腿就摩擦着磁砖发出刺耳的噪音。
林子祥一边喝着小酒一边将一颗颗油炸花生米扔进嘴里,他胖,腿蜷缩着不舒服,索性摔掉拖鞋,将柱子一样粗壮的腿,伸在茶几的一个角了,自己半躺在沙发里。
这会没有合乎他胃口节目,林子祥看着电视屏幕,心里又想起了桩柱往事,一想起这些往事,他就不由得又一盅接一盅地喝起小酒。对林子祥来说酒是个好东西,这些年来,每当他心情烦透了的时候就会喝点酒,情人节喝,七夕喝,中秋节喝,除夕也喝……凡是所有象征团圆的日子,他都会不由入主地开瓶白酒,自斟自饮。
当然还有两个日子他也少不了要喝两盅,一个是清明节,一个寒衣节。每到这两天,他就去墓园向父亲坟上警三杯酒,对着坟冢说说林浩然的情况,要是孩子有时间他定然会带上他,让他跪在碑子前给爷爷磕头。晚上回到家里,林子祥就会给自己倒上酒,看着父亲的遗像一盅接一盅地渴。
无论是团圆的日子还是思亲的日子,林子祥喝着喝着就泪流满面……
林子祥觉得自己作为国营企业的子弟,这么热爱生活而且心灵手巧,可命不好,偏偏到了自己参加工作时,紫华市钢铁厂被一任又一任的领导和一次又一次的整合、重组最终给折腾死了。
从企业垂死挣扎到一命呜呼的那几年,正是林子祥从技校走进车间,从结婚到生子的几年。没碰上好光景他也没守住媳妇,眼看着林浩然上幼儿园要开销,可偏偏屋漏偏逢连阴雨,那一年他彻底失去了工作。
一盅接一盅的白酒下肚,他的脸也渐渐发烫。林子祥觉得往事如烟,曾迷雾般缠绕着他,挥之不去,欲罢不能。如果紫华市钢铁厂还存在的话,遇到现在钢铁市场红火,钢材走俏的光景,他们定能过上宽裕的日子,孩子也可以跟他小时候一样,在厂里上幼儿园、上小学、上中学……
林子祥觉得生活跟他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如果这个玩笑不是发生在人生最重要的那几年里,也许,他还能弥补还能挽救,可偏偏在错误的时间里发生了错误的事情。
要是当时不急着结婚,不急着要孩子,让自己的日子稍微缓一缓,手头再稍微宽裕一下,那么,他对生活还可能会有稍微多一点的选择。生活捉弄了他,在他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就排山倒海一般朝他袭来,让他无力招架。为了给林浩然择个好学校,那一年,他花光了所有积蓄,他希望儿子能让他们家改门换户,这样做,为的是孩子的将来,也是为了父亲的遗言,父亲临终前的那句遗言还言犹在耳:“浩然是个可怜娃,咱家现在,现在……又穷得叮当响……你一定……一定要把娃管大……让娃多学知识……我,我……我想……”
林子祥把电视的音量调得很小很小,画面一帧接一帧在屏幕上更替着。林子祥仍旧一盅接一盅地喝着白酒。六年前,他怎么也没想到儿子会有今天,他原本想着只要能把儿子送进名校,从此他的人生将会与众不同,可与众不同的是,在近3000名学生的实验小学里,他的儿子却硬生生被劝退……
林子祥觉得人生如梦,飘渺无常,美好的幻想往往都是水中月、镜中花。在现实面前,他对儿子美好未来的期盼,正一天天的崩塌,从离开紫华市实验小学那一刻起,他就知道林浩然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有书卷气,不可能用知识改变命运,他的命运就跟梦一样,一天天变得飘渺不定。
半瓶洒没了,林子祥又开了一瓶。
这些酒都是他从小区门口灌来的散酒,味烈。他每呷一小口,就把眉头紧紧地拧在了一起,眉宇间会拧成一个“川”字。
夜已经很深了,林子祥丝毫没有睡意,尽管他第二天凌晨三四点钟就得起床,开始经营自己的牛肉饼,但这会儿,他心里却翻江倒海,思绪难平。
第二天一大早,林浩然的奶奶给他做了早饭,林浩然吃完饭就背着书包朝学校走去。他不像付子傲和陈渊博那样每天都有人接送,在紫华市实验小学上二年级前,奶奶当时还跟他们父子俩挤在学校附近的一套狭小的单元房里,每天接送他,后来奶奶身体不好,跟他俩挤在小房子里实在也不方便,便回到了钢铁厂家属院自家房里。从三年级起,林浩然也就自己去上学,林子祥每天出门前,会给儿子准备好早饭,把盛着早饭的碗放在温水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