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看到民房院子里光着上身的男房客,她就想起了足浴店里那些淫邪猥琐的男人,这些男房客有的甚至只穿着一件内裤,会从房间冲向厕所,每到这个时候,她就赶紧把房门关上,拉上窗帘,即使这样,她仍觉得有人会爬在门外窥视。
尽管时间长了,她也觉得这些房客不见得就是她想像的那样,可她心里还是害怕,有时,有些房客一晚上都不睡觉,在房间里喝酒划拳,吵得别人都睡不成觉。往往到了这个时候,房客之间就会发生矛盾,甚至打架,啤酒瓶被摔得噼里啪啦,伤者流血受伤自然也少不了,鬼哭狼嚎的叫声让蜷缩在小房子里的陆红梅战战兢兢。
苏怀兵是比她晚两个月才搬到这里的,跟她同住在二楼,这个民房原本高三层,第四层是房东后来偷偷加盖的,大家都知道这个位置用不了多久就会拆迁,房子盖得越多将来赔的钱也就越多,加盖房子是一件再也普通不过的事情了。
苏怀兵个子高,他嫌自己的头发是个自来卷,就留着平头,他长得黑,而且脸上坑坑洼洼还有许多小疙瘩。但陆红梅却发现他跟那些光着身子,不顾廉耻在楼道里乱跑的房客不一样,他话很少,而且一说话脸上还会泛起红晕,就算天气再热,他也不会光身子,他非常喜欢穿背心,而且总是白色的,背心的间还有一个鲜红的五角星。
有的年轻男房客有时还会故意以借东西为名,来到她的房间,一进门,一双眼睛就有意无间地在她身上游动,可是苏怀兵从来没有进过她的房子,他有任何事情都会站在楼道里跟她说。慢慢的,陆红梅也就不再提防他,她觉得只要见到苏怀兵,自己总会有一种安全感觉。
当时苏怀兵也是刚刚走出大山,也是被一个老乡带着来到了紫华市,给一家超市当保安。他下班回到住处时,还会穿着一身得体的保安制服。每到这个时候,陆红梅都会用指头把自己房间的窗帘挑开个小缝,偷偷地看,看着他,她的心会怦怦地跳。她发现他的身材是那样的魁梧,黑黑的脸是那样的刚毅,坑坑洼洼长满小疙瘩的脸是那样的成熟……
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总觉得看不够,看不够,她的心也就一直怦怦地跳着……在陌生的城市里,这是她唯一一个不会去害怕的男人。在这些年里,他也是自己唯一一个一看就心跳,心跳还想再看的男人……她觉得他让她觉得,男人原来并不可怕,有时还很可爱。
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情愫让同在屋檐下的这对年轻人,一天天地熟悉,渐渐的,他们也就跟朋友一起聊起天来。民房楼顶的露天空地成了他们谈天说地的地方,他们一天天也就有了越来越多的了解,就在这段背井离乡的日子里,在这个陌生冰冷的城市里,他们不知不觉就成了知心朋友,在这个寄人篱下的民房里,两颗炽热的心渐渐的也便不再孤独。
折腾了大半天陆红梅也有点累了,她跟以前一样,每每遇到不顺心的事,就会躺在床上想这想那,想过去也想未来,想不开心的事也想开心的事。陆红梅慵懒地斜躺在床上,思绪漫天飞舞,往事历历在目——
在人生最浪漫的年纪里,他们走进了彼此的内心世界,他们没有去过酒吧,没有进过咖啡店,没有去过电影院,也没有吃过洋快餐,就在这城市的破旧的民房的楼顶,他们互诉衷肠,一点点的靠近、靠近。
在陆红梅眼里,苏怀兵是一个非常腼腆内敛的农村小伙子,他似乎从来都不懂得浪漫,也不太会说些卿卿我我的软语,但她觉得他很真诚,很善良,虽然看上去有点老实有点傻,但她觉得跟他在一起让她踏实。没有同龄的青年男女的对爱情的死去活来,也没有说过什么海誓山盟,没有花前月下,也没有信物传情,他们在一起最多的共同语言就是他们的童年和在这座城市里每一天的遭遇和感受,当然,还有他们对自己未来的憧憬,那种憧憬就跟童话一样美丽,是世界上最浪漫的事情。
他们把自己这些年来没有实现的所有事情,都化成了对未来的想象。和以前在农村时相比,这里的生活已经不知道便捷了多少倍,要是在老家,苏怀兵从来都没见过自来水,家里吃水,还得沿山路走到一公里以外的山沟沟去挑泉水,挑来的水倒进一个大瓮里,这样,就算天下雨了也有水吃。
苏怀兵的朴实和勤劳一次次地打动着陈红梅的芳心,她觉得他就是她儿时的邻家大哥,跟他在一起是那样和自然而然。也正是因为他们的感情渐渐升温,这也让他们忘却了在城市生活的不易,再辛苦的打工生活,都让他们有了盼头,再累的工儿也总有下班的时间,一下班,就是天堂。
生活在贫瘠的山区,他们有着许多相同的生活习惯:早晨从不睡懒觉,起得比鸡都早,给人家打工从来都不惜气力,他们从小没有花钱的习惯。陆红梅有点像她妈妈的性格,泼辣能干,能言善辨,而且特别勤快特别能吃苦。为了节约开支,她还在租住的民房里买回煤气罐,下午一下班,就支起炉灶滋啦滋啦炒菜做饭,陆红梅特别喜欢吃辣椒,也喜欢吃腊肉,一开锅,爆炒出来的辣椒的辛辣味就弥漫在楼道里,呛得房客连连咳嗽连声打喷嚏。
住在对门的苏怀兵那时不做饭,每每闻到这样的菜香就会在房子里咽口水,他不得不跑到外面去再加一顿餐,也就是买点豆瓣酱或者麻辣咸菜之类的食物,夹在馍里吃。
有几次,陆红梅洗碗时看见正在房里吃夹馍的苏怀兵,心里顿时觉得他倒挺可怜,就把他叫出来说:“苏怀兵,你为什么不自己做饭?成天啃馒头……”
这话一出,苏怀兵的脸都红了,陆红梅发现了他的这点小秘密,就像是自己的隐私被人窥见一样的羞愧和不安,强烈的自尊心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我……”苏怀兵说不出话来。
“你这么远跑来紫华打工,每天又挣不到多少钱,干吗不自己做饭呢?做饭是啥子丢人事吗……”陆红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