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宗旺摆手道:“老夫无恙,也并非故意迷惑朝廷,只是前些日子,神游天外,一直在参悟一些问题,倒是让大家担心了。”
看到众人疑惑的眼神,韩宗旺抚须道:“世间有传言,突破大宗师境者将为天道所不容,必遭天谴,大宗师不可过多参与世俗之争,否则,天道将会降下刑罚……
传说当年一代名将胥赤龙,就是因为横扫六合,诛灭各国,杀戮过重,被天道降下刑罚,最终不知所踪……”
厅外雨声越来越大,房檐上水滴如注,带着土腥味的风吹进厅里,众人听得面面相觑。
“如此说来……宗帅岂不是受天道制约?”
朱实甫蹙眉沉吟,忽尔展眉,大喜道:莫非……宗帅如今已突破大宗师境?”
“天道……”
韩宗旺发出一声冷笑,不屑道:“不过是用来愚昧众生罢了!”
“爹,你刚才喝的一壶酒……感觉有哪里不舒服吗?”
韩战紧声问道,一脸的关切。
“区区一壶毒酒,就想要了老夫的性命,朝廷……也太小看老夫了!”
韩宗旺说着一张口,一道晶莹的水柱从口中喷出,化作一道水箭,落在厅外地上,只见滂沱大雨中,白雾腾腾,地上滋滋作响,石板都被腐蚀成了蜂窝状。
众人怵然心惊,转而愤怒不已。
“好毒的酒,宗帅……朝廷无道啊!”
关典额头青筋直跳,咬牙道。
“宗帅,我们反了他娘的!”
童山雄神情激愤,跺脚道。
“宗帅,朝廷这是想置您于死地啊……如今,陈国与西凉兵戈再起,朝局动荡,可这天下之大,已没有我等容身之处了啊!”
朱实甫说着,拉住韩战的衣角,泫然欲泣。
“爹……二皇子阚勇那个混蛋,逼着俺……要把你的乖孙女嫁给他……”
韩战说着,想起秦可岚教自己的成语,大声道:“寄人篱下,仰人……仰人气息,爹,这口气,俺受够了!”
韩宗旺脸色阴沉,眸中精芒一闪,沉声道:“战儿,一直以来为父让你多读点书,你是个要做皇帝的人了,却还是这般愚鲁,将来如何服众?”
轰隆,一声惊雷炸响,雨势越来越大,厅外一片水蒙蒙,白茫茫。
众人听到韩宗旺的话,心中也如同惊雷炸响,童山雄欣喜若狂,朱实甫等人脸上也是难掩的激动。
“天不容我,我必逆天!”
韩宗旺神情肃杀,铿锵有力的声音将滚滚雷声都压了下去,他望向厅外的暴风骤雨,浑身透着无边的杀气……
…………
“杀!杀!杀!”
秦州城下,大陈军四面合围,杀声震天。
这是一片血与火的战场,到处是冲锋陷阵、喊杀震天的士卒。
到处是倒卧血泊,已经永远也不会爬起来的死尸。
不久之前,这些死尸还是一个个活生生的汉子,但在这千军万马厮杀之中,都只是一个个微不足道的小卒。
西凉一名守将自城头向下望,看见城下一片片的帽顶红缨,如火焰般飞腾,汇成了一片火海,令人望而胆寒。
那是大陈帝国禁军精锐头上的范阳帽,人马过万,无边无沿,可这时的城下军马又何止一万,看上去真有投鞭断流、举手如云的恢宏气势。
“嗖…嗖…嗖”
箭矢掠空,密布如云,仿佛出巢的蜂子般向城头上倾泻,守城的西凉军不断发出惨叫。
暴风骤雨般的猛烈攻击中,百余架抛石机把一颗颗上百斤重的石弹砸向城头,每一颗巨石砸落下去,都腾起一团浓厚的烟尘,把厚重的城墙轰得千疮百孔。
悍勇的西凉军向城下顽强还击,他们用铁索抛下裹着锐利尖刺的擂木,巨大而沉重的擂木每砸下去,无数大陈士兵被砸得血肉模糊,惨呼震天。
城头竖起一张张大盾,一排排利箭在吱呀呀一阵勾魂般的弦张声后,从盾隙中像蝗虫般飞袭城下的陈军。
丝毫不输于陈军抛石机用的巨大石碾,被无数膀大腰圆的西凉勇士抬着,奋力掷下城头。
空中仿佛下起大冰雹,一个个石碾轰然落地,砸出数尺深坑,卷一蓬泥浪,疾速向前翻滚出数十丈距离,一路辗过,血肉横飞,尸横遍地。
双方在这城上城下已经僵持了七天七夜。
陈帝御驾亲征,一举攻下永登、古浪、谢河等城,便率大军直抵秦州。
鏖战七天,双方损失都极其惨重,相比之下,城中的西凉军无疑比城下的大陈军损失更大。
他们虽然占据了地利,将士用命不乏勇敢,都城府库中也有充足的粮草和武器,但是比起此番御驾亲征的大陈军来说,却仍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兵微将寡。
秦州城守军都是韩战的嫡系,满打满算不过三万多人,丞相忽必鲁按照西凉国主的旨意,传信给大皇子阚成,急调二十万大军驰援秦州。
但忽必鲁传信同时,夹带了一封密信,正是这封密信,让阚成改变了主意。
他率领五万人马赴秦州督战,同时令心腹大将率主力十五万大军分驻金川城,居延城,密切关注京都武威城的一举一动,一旦丞相忽必鲁传出消息,他将火速率大军返京。
天可汗命不久矣,谁能成为继承人,这才是最重要的,两位皇子的夺嫡之争,已经到了水深火热最为关键的时刻。
和眼前的战局相比,阚成最为关心的,还是京都那边的动向,秦州死伤再多,对他来说并不重要,反正都是韩战的人,只要能当上天可汗,哪怕秦州城都丢了也不足为惜。
攻城的大陈军数倍于秦州守军,他们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武器装备,有堆积如山的粮米供应,后续粮秣仍在源源不断地运来。
而秦州城内则是消耗一些少一些,如今在箭矢方面,他们已经不得不捡拾大陈军射进城来的箭支,才能满足城头守军的需要。
战争的较量,很大程度上就是双方国力的较量,大陈帝国如今的国力,较之西凉岂可同日而语。
这一战,陈帝势在必得。
这一年,陈帝刚刚四十一岁。
如今正是他精力、智慧、经验都已达到巅峰状态的年龄,他有雄才之略,更有放眼全局的战略眼光。
他知道如今那个号称神威天可汗的西凉国主已病入膏肓,而两个西凉皇子不堪大用,为了争夺皇位又相互掣肘,而唯一让他忌惮的韩宗旺,被西凉朝臣孤立,乃至被朝廷遗弃。
这正是他收复秦州,甚至一举吞并西凉的最好时机。
这一战,是他自继位以来首次用兵,朝野上下举国关注。
此前连克数城的捷报传回,国内欢欣鼓舞,一片沸腾,朝中许多大臣歌功颂德,吹牛拍马的奏折已送至军前。
一起送来的,还有多如雪花的弹劾奏折,弹劾宰相崔逸忠指使刑部在京都圈地占地,肆意敛财,其中不乏有文采飞扬者,写得声泪俱下,似乎宰相罪行罄竹难书。
想起童环那个老狐狸,陈帝嘴角难抑的勾起一抹笑意。
秦州如果收复,那将是开疆辟土,彪炳史册的大功绩,那将会把帝王的荣耀与隆威推上一个顶峰,从此皇权集中,政令更容易通行,朝堂再也不会轻易有反对之声。
这一战,至关重要。
所以,他来了。
陈帝赵昌不只有雄才大略,他的个人武勇较之当年也不曾稍逊半分。
此时的他,仿佛还是那个跟随太祖皇帝揭竿而起,一条虎头湛金枪,东征西杀,勇冠三军,打遍天下的二皇子。
在他亲自统率之下,大陈禁军人如虎、马如龙,一路西来势如破竹,两国边境的州县城池已经一一陷落在他的手中,如今终于杀到这秦州城下。
秦州城,做为曾经的西北屏障,大陈帝国的子民不愿忆起的耻辱与伤痛。
当年失去的,今天,他要亲手拿回来。
陈帝勒马于高岗之上,俯瞰着眼前摇摇欲坠的秦州城,那座城就像是滔天巨浪中的一叶孤舟,随时会遭到覆顶之灾,却总是重新出现在浪尖上。
那城头、城下,就像一台不知疲倦的绞肉机,在飞快地收割着无数人的生命。
城如孤岛,战阵如云,从高处望下去,万千军卒,刀枪并举,杀声震耳欲聋,血色冲天。
东门一声炮响,突然城门打开,无数西凉铁骑潮水般涌出,这些西凉骑士个个身形彪悍,盔甲鲜明,手持弯刀长枪疯狂扑来,将攻城的大陈军冲得阵脚大乱,双方瞬间厮杀在一起。
乱军之中,只见几员小将,纵马持枪,往复冲突,所到之处,西凉骑士纷纷落马。
其中一名俊秀飘逸的薄甲少年尤为骁勇,面对数十名西凉铁骑,手中钢枪神出鬼没,几无一合之敌,他单枪匹马挑落无数敌兵,纵马飞驰,如入无人之境。
陈帝目光一凝,眸中满是激赏之意,手中马鞭遥遥一指,沉声喝问道:“那是何人?”
身后旌旗晃动,早有旗牌官得令打探,不多时,旗兵飞马来报:“回禀陛下,那几人是知行院弟子,有顾轻舟顾国公、方易之,那杀敌最多的少年,名叫何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