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正夏回到了教室。教室近乎空无一人,只剩正在拖地的鞠纱来。看见余正夏,她的眼神含着同情。
伴着《运动员进行曲》的激扬旋律,十六班的其余同学排成一路纵队进了教室,陆陆续续地,填上了空着的座位。
“这周还有一堆课后班要上,”言道明一想到,大周末那么多人都要看郭冰舞说起的花滑表演,他却只能窝在课后班,就觉得生活充满了悲哀,“气死偶嘞!”
“没事,高考完事了咱就自由了。”为了安慰被父母指挥着、不得不在课后班间转来转去的言道明,余正夏违心地说。
“余妹妹说得对,离高考还剩几天了?”言道明探头过去,看见余正夏拿出手机,锁屏上大大地标着“距离高考还有444天,相信你”,遂扭头至另一边,“呸,真不吉利。”
“你不想上就给别人吧,人二十班鲍可娜还想上呢。”贝程橙没敢真说出来。
就连半天课没上完的贝程橙,都知道了二十班“金钱豹”。二十班的学霸们有个统称叫“火箭女孩”,而“金钱豹”正是那些个“火箭女孩”里最出类拔萃的三名学霸。鲍可娜就是那个“鲍”。她是这届全市的中考状元,本来应该去秋师附中或者安大附中,有个更光明的前程。可她父母都患了重病,家里穷得叮当响,就算学杂费全免、贫困补助加身,供一个高中生三年甚至更多年,依然是个艰难的任务。正在一家一筹莫展之时,省实验向三口人抛出了橄榄枝:学校决定在贫困生补助的基础上,每年再多发放三万块的助学金。于是,鲍可娜以高出省实验火箭班分数线35分的成绩,来到了二十班——35分可不是个小数字:秋常市中考满分一共也才区区六百三。高一下学期开始到现在,鲍可娜一直在年级第一、第二和第三之间徘徊,从未跌出过这个范围。
“咱打个赌呗,”郭冰舞想起了件好玩的事情,“赌下月考谁年级第一呗,是钱真洋,还是鲍可娜?”
“都不如金妍尔。”余正夏意味深长地看着臧晓宇。
“对,都不如金妍尔行了吧,”臧晓宇一听别人提起她名字,眼神就躲躲闪闪,连忙找起别的话题,“哎,余正夏,你今天怎么了,上午两节课都没咋唠嗑——”
“——都说了他跟物理会考卷有事要忙。”言道明不露齿地笑,嘴角上翘,眼神调皮,一副滑稽的表情。
“物理卷子太恶心了……”余正夏抓紧下了同桌给他的台阶。
“我们都没觉得物理卷子恶心。”听郭冰舞的语气,看郭冰舞的笑容,就知道她是故意的。
“安静!”
从讲台传来贯穿教室的声音。
“今天我们要讲导数,内容可能会比较多,怕讲不完,先提前个五分钟……”
没人反对。
“气死偶嘞,”言道明的心里又像是蒙了层灰,“讲什么都得提前五分钟,有毛病啊?他倒是不用做间操,我们做间操不得歇会儿啊?”
一片沉默里,林老师拿个粉笔头,转身在黑板较上方写上了“第一章导数及其应用”几个中规中矩的字。个子自称一米七、实际上跟余正夏一边高的他,写起这些字来真有些吃力。
“闲话少说,今天咱们讲的就是——导数,”林老师细长的双眼虽小,还是单眼皮,却显着精神饱满,“先问大家个问题,有个小球由静止状态自由下落,下落3秒时它的速度是多少?g取9.8。”
“g取9.8,9.8乘3,v是29.4米每秒。”
贝程橙年初的时候就预习过,知道林老师这么讲的主要目的,并不是去求小球下落3秒时的速度。可她还是忍不住去心算这个小题,花三秒得出了答案。
“余正夏?”林老师坏笑着,本来细长的眼睛变得更细了。班里响起阵阵窃笑。
“可怜。”
“他肯定看见余妹妹被骂了。”
“咱大俊就知道往人家伤口撒盐。”
“说说这个用什么公式来算,公式就行。”林老师强调了后面四个字。
“说得好像他能当场心算似的。”言道明想。
“v=。”余正夏总算遇到了能手拿把掐弄清思路的物理题,不过是在数学课上。
“对了,坐吧。”
林老师又转过身,用同个粉笔头抄上了余正夏说的公式,又写上了计算过程:结果是29.4,和贝程橙的答案一致。
“他应该不会讲寒假作业了……”看着导数教学进行着,余正夏悬着的心放低了些。
“好了,再用另种方式,计算此时的小球速度,”林老师边说边用小粉笔头写,“小球位移公式是……”
林老师声音不难听,可讲的内容字字催眠。没出五分钟,余正夏就不自觉陷入了沉沉的睡眠。好些其他同学也东倒西歪,那些勉强坐着的也没在听讲:不是在看小说、玩游戏,就是走神走到了天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景象下了课也在延续,没有任何片刻的中断。一轮到上午三、四节的数学课,林老师都会课前讲五分钟、课间讲十分钟、课后讲五分钟,可苦了课间想透透气、午休想抢个饭的十六班同学们。言道明管这叫“110分钟超值套餐”。迄今为止,十六班已经领略到了三角函数、立体几何、圆锥曲线等几样不同风味的超级套餐。这回,超值套餐轮到导数了。
“……余正夏?”
第二节课打铃没多久,迷迷糊糊的余正夏就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叫。他一个激灵就站了起来。他维持住表情神态的镇定自若,同时也在焦急期盼着林老师再就这个问题多说点。可林老师愣是没张嘴。看来,余正夏没法从面前的老师那儿得到什么提示了。
“答案是2x。”臧晓宇悄声说道。
余正夏刚想开口,回忆起上学期化学老师在课上问也是在走神的余正夏,孔雀石加热分解的方程式怎么写。臧晓宇“一片好心”地告诉他铝片放入稀盐酸的式子,结果自然是引得满堂大笑。当时,余正夏恨不得立刻举块指着臧晓宇的牌子,上面写上“我不认识这个人”。
“对对,2x。”紧随的是郭冰舞的轻声细语。
“我问你俩了吗?”林老师就像个非常灵敏的探测仪,“他自己有嘴,能张嘴说话的。”
郭冰舞也这么说,那应该不是在逗自己玩。
“余正夏?”
“2x,老师。”
楼上的高三十八班,学长学姐们正聚精会神,听老师讲着虚拟语气的用法。突然,地板下方爆发出一阵笑声,教英语的老头只好放下粉笔,等笑声过去才好接着讲课。
“你们学弟学妹还是这么闹腾。”笑声中,老头无奈地缓缓摇头。
“他们就那样,”一个长相老成的男生说,“叫高二最强的王头收拾过多少遍了,也不好使。”
“哈哈,咱可别被拐过去了,”老头笑笑说,“好了,接着讲……我要讲什么来着?”
此时此刻,楼下的林老师正板着脸。林老师已二十过半,可这个单眼皮小眼睛、挺鼻子小尖脸、唇红齿白的美男,看上去顶多二十出头。这也让他得到了班里不少女生的追捧——但他催眠曲般的课可没有什么人听。为了老师,认真去听还算容易理解的语文课,不是什么难事;可为了老师,认真去听天书一般的数学课,这代价就有点大了。全校出名好看的一张脸,现在居然就这么板着,班里的女生们觉得真是可惜。
“我问你函数y=f(x)在x趋近于x0处的导数怎么定义,一大长串呢,你就告诉我个2x?”
楼上那位老头好不容易续上讲课思路,开始讲起虚拟将来的三种表示形式,没过多久,就又听到楼下一阵更大的笑声。
余正夏可算明白了,这回郭冰舞也加入了骗人玩的行列。
“坐下吧,”林老师摆摆手,忍不住乐,“导数,其实就是个极限值;那导数具体定义是什么呢?其实……”
余正夏明白,按照数学课的一般规律,林老师今天不会再叫他了,索性放任自己沉沉睡去。等他醒来,班里除了拿起保温桶、准备吃午饭的危安,还有另外一个嚼着干脆面拿手机看小说的女生,就剩他自己了。他掏出早上吃不下的蛋糕,开始把它放到嘴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