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秋常市,几乎每时,都有风呼啸着吹过。开阔的郊区如此,高楼云集的市区亦如此。风在吹,连翘、杏、梨、桃、山桃,花瓣都在漫天飘散,飘散到路边,一瓣瓣降落。若是在几种花混着盛开的路边,行人会发现,人行道上、马路边缘,不同花花瓣的颜色交叠着,恰似画师在柏油路和人行道的交界处,用细头笔蘸上调好的几种颜料,点出四月中旬的落花。
省实验的校园里,也在飞舞着遍天落花。不,遍天飞舞的,不只是花。
高二十六班,轮到裴老师连着两节的语文课了。
“好了,作文就讲到这里,”裴老师脸上笑容常在,“先下课,下节课讲选修1-1,我跟你们说过吧?”
前排几位同学点点头。
“好的,下课!”
语文课下课,并没有喊起立再喊下课的繁杂程序。她说完下课,同学们就陷入了更为散漫的状态:要不一头栽倒在课桌上,要不立刻张嘴聊天,同时,拿出零食和手机,把这些违禁物品放到隐蔽的地方,不然,班主任突然闯进教室,再没收几样东西,学生们便会欲哭无泪。
只有余正夏,还在回想上节课讲的钱真洋的范文,再研读自己的作文,思考怎么才能让结尾八十字写得更加出彩。
语文老师给的评语,全都是赞美之词,只在后面附了句:书写还有待加强。老实说,对着余正夏动辄能够上五十五六分的作文,经验欠缺的裴老师,并不是很清楚,该怎么给他提出修改建议。在她看来,他每次的作文,都并没有什么好批改的,有待提高的,似乎只剩卷面字迹了。除非把余正夏的作文拿给语文教研组的资深老师看,让他们指出,跟严格的满分标准相比,文章还有什么不足之处,否则,在裴老师心中,作文要多完美有多完美。
余正夏刚反省完结尾的写法,抬起头一看,臧晓宇的座位旁,不知何时多了个人。那并不是他的同桌,是他原来在市里短道队的小师弟,隔三岔五,就从高一过来窜门。
“哎哎哎,臧哥,我跟你说啊,”小师弟低声说话的样子,像是携着天大的秘密而来,“你知道杨越不?”
“让我想想……啊,想起来了,我知道他,”臧晓宇先是呆住,沉思一会儿,而后,手重重地拍在大腿上,“是不是失踪十几年那个?”
“对对对,就——是——他。”小师弟的声音还是低低的,“前几天我听认识的老队员说——”
“——找到他了?”臧晓宇睁大双眼,眼睛雪亮雪亮的,头凑得离小师弟更近了,“咋找到的?”
“臧哥你又不听我说完,”小师弟摇摇头,“没找着。”
“那他怎么了?”臧晓宇急不可待。
“哎呀,我这不正要说呢嘛,”时不时被臧晓宇打断话语的小师弟,只得加快语速,“杨越人没找到,但据说他儿子现在在咱们省实验。前两天就想跟你说来着,可这两天我有事回老家了,没来得及跟你说。”
“大琦,你要告诉我啥,发微信告诉我呗,干嘛还跑过来啊,四层楼呐,大哥。”臧晓宇自然而然地说道。
“忘了。”大琦咧嘴露牙,那是臧晓宇在短道队见过的最灿烂的笑容,“今早才想起来。”
“好吧。”
被大琦笑容感染到的臧晓宇,突然觉得,他们在讨论的话题,并没那么沉重。
“他儿子也太惨了点,”臧晓宇想到,被禁了赛、又失踪了的杨越,居然还有个儿子,心里就像灌满了铅,似有千斤重,”摊上这么个爹,这么多年见不着人影,名声还不咋地。“
“唉,”听臧晓宇说起悲剧,刚才还笑容满面的大琦,即刻变得面无表情,“甭管他到底是不是主动去吃的药,人家一听药检阳性,只会说,他吃兴奋剂作弊,他不是个好货,才不会考虑,是不是只是不小心吃了,或者是不是被别人陷害了……”
两人面对面沉默着。
“怪可怜的,”大琦接着说下去,臧晓宇看到,不知什么时候,余正夏跑教室外头去了,“杨越他儿子一直跟孩子妈相依为命,也不知道这十几年怎么过来的。”
“哎,杨越不是咱这儿的啊,”臧晓宇抓住他认为的关键点,“他儿子怎么会来咱这儿?”
“不知道,可能他妈老家在这儿吧,”大琦的眼里多了些迷茫,“也可能是想随便找个好待的地儿,好带着儿子出走。反正,他们母子俩在杨越老家那儿,肯定待不下去。我们这儿,我这么大的,有好多都知道,有个叫杨越的,药检被查出阳性了,禁了四年,然后就下落不明了。滑短道的都知道,不滑短道的也有知道的。要是母子俩继续在他爹老家那边待着,那流言蜚语,可就……”
大琦说着说着,两手一摊。
“杨越他是你们上海的?”
“不不不,他江苏的,不过我不记得具体哪儿,忘了,”大琦轻轻摇摇头,“你想想,江苏那边出了事,传得我老家都有不少知道的,江苏本地肯定有更多知道的。那,江苏还能待下去吗?”
臧晓宇点点头,若有所思。
“杨越出事的时候多大年纪来着?”寂静了好一会儿,臧晓宇才说。
“二十四,”大琦话里带着丝不耐烦,“你不会问万度搜索啊?”
“就不会,怎么的,”臧晓宇瞬时反击,“二十四……那样的话,有儿子正常。”
“哎,你说,他儿子会是咱们学校谁?”大琦换了个话题,“肯定挺能滑冰的,跑步应该也跑得挺快。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不知道啊,”臧晓宇想都没想就说,“详细到那孩子姓啥、叫啥名,这哪儿知道去啊。”
“我回老家的时候,老家那边市队的还在说,会不会是你,”大琦一下想到件无厘头的事情来,“还说你遗传了杨越的短道天赋。”
“逗谁玩啊?!”臧晓宇受到了不小的惊吓,“我整张脸哪儿哪儿都跟他不像!再说了,他才一米六几,我要是他儿子,个子铁定是突变了。”
“是啊,逗谁玩啊,”大琦无比赞同,“我当时就跟他们说了,臧晓宇他爸在安岭好好的,开出租满市区溜呢。这帮家伙真是,抓个人就把杨越儿子的称号往脑袋上套。”
“简直躺着也中枪,”臧晓宇也和刚才的大琦一样,无奈摊开双手,“不就读个省实验而已吗。”
“要不怎么说,八卦之心,人皆有之哪,”大琦略微苦笑的样子还算淡定,“说不定,排除了你的‘嫌疑’,他们就会怀疑到我头上。”
“咱校练短道的是不是都得被怀疑一遍啊,”臧晓宇笑笑,“省实验没法儿待了,我得赶紧转学了。”
“带我一个。”大琦赶忙说道。
“放心,肯定的,”臧晓宇语气坚定,“快上课了,你快撤吧,别叫我们班主任抓到。”
“你们周三第二节还是语文吧?”大琦不解,“老王应该不会过来吧?”
“哎呀,你就快走吧,老王她啥时候都能过来,”臧晓宇向大琦使使眼色,“被她抓到了,你们朴大神饶不了你的。”
“好好好,有缘再见。”大琦说着跑掉了。
“废话真多,”臧晓宇嫌弃地朝着大琦跑掉的方向努努嘴,“让老王抓个正着,就好了。”
臧晓宇和大琦都还并不知道,在偷着传这件事的,不仅仅是在省实验念书的短道小队员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