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来了个老乡啊。”
石金子握了握田唱的手,对他说道。田唱回应了,还算热情:
“嗯,老乡见老乡嘛。”
然后,石金子又转向那位皮肤特别黑的男生,伸出热情洋溢的手:
“你呢?”
对方握住他的手,说:
“我叫姜天,美女姜,天空的天,上海来的,老家在宁波。”
“宁波?”田唱插嘴问,“宁波在哪儿啊?”
“宁波在浙江,地理课上不是讲过嘛。”石金子说。
“啊,对,是在浙江来着,哈哈……”
龙家毅在石金子背后叹了口气。等姜天介绍完自己,石金子又向他俩介绍了他们仨。之前他们三个说的,只是向田唱爸妈介绍,不算室友间正式的自我介绍。
“你俩吃饭没有,”他们几个都介绍完了,石金子又说,语速急得像赶火车,“没吃饭我领你们去。食堂伙食可好了,份饭饭量挺足的,也有炒面什么的,不过炒面挺咸的,你们可能不太爱吃。不愿意去食堂,我也可以带你们去外面吃,明天就开始上课了,今儿咱得抓紧——”
“——啊,吃了,吃了。”姜天好不容易找到个说话机会。
“我跟我爸妈吃过了。”田唱也说。
“这么大人了,还让爸妈陪吃饭?”姜天调侃道,“你不嫌你爸妈烦?”
“嫌啊,”田唱实话实说,他竟然一点犹豫都没有,“可我爸妈非得陪我,我能有啥招。”
“离家近就是好啊……”龙家毅用羡慕的话代替了叹气,“咱几个好像就我离着最远。”
“咳,那不一定,不是还有一个没来嘛,”石金子说着,扫视着床架上贴着的六个便利贴式的名牌,又将眼睛凑到一张名牌前,“我看看那个没来的叫啥名儿……啊,叫赵冠中。”
“怎么不叫罗贯中呢。叫赵中立也行。”
龙家毅话音未落,余正夏先笑了起来。石金子和姜天一开始愣着看他俩笑,几秒过去,也跟在他俩后面笑。田唱看着他们四位,一脸茫然,等了几十秒,还是一脸的茫然。
“罗贯中这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似的。”田唱像在自言自语。
“你是傻还是虎?”石金子瞪着田唱,伸出胳膊想往他后背拍一巴掌,“人家写三国演义的,你不知道啊。”
田唱缩缩肩膀,说:
“啊,他叫罗贯中啊……中考考完名着常识就忘了。高考又不考。”
寝室陷入一片沉默。余正夏和龙家毅对视一眼,姜天犹疑着扫视四周,石金子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石金子,他们仿佛都在尽力找没那么不合适的话说。田唱依然两眼迷蒙。他刚才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现在也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大哥,你这记性挺好使的啊,高考不考的东西,就能忘个一干二净。”石金子勉勉强强圆了场,“挺适合考试的啊。”
田唱笑了,笑得有点腼腆,却很真诚。他好像真以为石金子在夸他。龙家毅和余正夏望着石金子的背影,都是满眼的钦佩。
“没啥,记性太差了,背不下那么多东西,又不爱学,”田唱在话里谦虚着,“只能记住那些能应付考试的,别的都记不太住。”
田唱又笑了,石金子也跟着他笑了。后者笑完,手一下子搭到前者的后背上,说:
“别驼背驼得那么厉害,看着扣扣搜搜的。挺胸抬头。”
田唱的脊背不太情愿地直了起来。他:
“挺胸太累了。”
“弯腰驼背才叫累呢,”石金子努力规劝道,“你试着挺一会儿胸就知道了。”
“挺一会儿胸……”姜天边说,边窃笑,“听着怎么有点邪恶的感觉?”
“邪恶什么邪恶,”石金子转头看了姜天一眼,又迅速将头转回,“我的意思是叫他挺直脊柱,不是挺你想的那个部位。怎么一上来就开荤。”
“这点儿不算荤吧……”
姜天有些不服,却没法多作反驳,只能看着眼前不愿站直却又不好意思不站直的田唱。
“咱几个下午买东西去啊?”暂且解决了田唱的驼背问题,石金子又说,“再去校外配个钥匙,顺便看看附近都有啥店。要是再有精力的话,顺便再去附近浪一浪,浪够了,晚上再去外面吃顿。”
“配钥匙?配什么钥匙啊?不是发钥匙了吗?”
田唱问道。石金子仿佛见到了今天上午的自己。
“怕学校发的钥匙丢了,多配几把。”
龙家毅帮石金子解释道。对于龙家毅说的,田唱好像并不以为意。
“你俩也跟我们去啊?”石金子又发出邀请。
“去啊,去啊。”姜天用不知是上海味还是宁波味的普通话说道。
“浪的时候叫我,买东西配钥匙啥的就不去了,”田唱懒洋洋的,脊背又弯下去了,身高仿佛一下子降低了好几厘米,“我东西都不缺,也不怕丢钥匙。”
“美得你,”石金子又往田唱后背拍了一巴掌,后者却仍然维持着脊背弯曲的样子,“买东西是给全寝室买,你以为是自个儿买自个儿的啊?扫帚啊,拖把啊,不都得咱们自己买吗?而且,到时候,咱还得聚在一块儿,商量买哪种比较好……”
田唱不说话了,只有听石金子说的份。听着听着,他却又开了口:
“我随便啊,买哪种都行,你们商量的时候,就别带我了。”
“我说田唱,咱们几个都要去,你不去,会不会不太好?”姜天也劝道。
“好吧,好吧,我去。”
田唱从椅子上站起,跟着其余几个人走了。
他们几个先去生活超市买了一堆寝室的公用物品,然后回寝把他们放好。
“咱制订个扫除计划吧,”石金子往墙角放了新买的塑料杆拖把,然后说,“咱六个,一个人干一天……”
“那剩下那一天怎么办啊?抓阄?”龙家毅问。
就应该怎么安排值日的问题,石金子和龙家毅开始了愈演愈烈的探讨。石金子是一个主意,龙家毅却是另一个主意,双方争执不下。
“要不,咱先别讨论这个了,赶紧把正事儿办完,然后好好玩一下午,等回来再说,定个值日表也不差这几天,”余正夏开口,“有的人不是说了要带我们出去浪吗?”
“对啊,带我们出去浪,”姜天附和道,“随便去附近啥地方浪都行。”
“好吧,”石金子摆出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先把钥匙配了,回来收拾收拾,找个密室逃脱之类的地儿玩。”
“走走走,赶紧走,走晚了就玩不着了。”
五个人出发,要往石金子所找到的那家配钥匙店的方向走。他们打算,边按照地图导航的路线走,边找离画室更近的配钥匙的地儿。刚出寝室门,龙家毅想到一个他没听懂的名词,便发了问:
“金子,你刚才说的密室逃脱,是什么啊?哪四个字儿啊?”
“密室逃脱……可以是一个游戏,也可是一种玩游戏的地儿,”石金子解释起来,不免有点磕绊,“这游戏,就是把一群人关到一种统称叫密室的地方,一个比较封闭、见不着光的地方,然后让这么一群人商量着逃出密室……”
“明白了,”龙家毅一边说,一边连连点头,“之前听说过,我给忘了。”
“……你在大街上看到的那些个叫‘密室逃脱’的店,就是用来玩这种游戏的地儿。”石金子接着说。
“我怎么没在街上看到过。”龙家毅眉头被铁架子夹紧了。
“你高中不是在长沙念的吗,”石金子满脸的诧异,“咋连个密室逃脱都见不到?不可能吧?堂堂一个省会,还这么落后?”
“我周六周日从学校去我们画室学画,学完再回来,真没见到路上有什么密室逃脱啊,”见了石金子的诧异,龙家毅也很诧异,“可能只是去上课的那段路上没有吧,别的地方应该还是有的。”
“唉,好吧。哎,你高中有没有几个要好的朋友什么的?”石金子又说,“总不会没跟几个要好的铁瓷儿出去玩过吧?不一块玩玩密室之类的?铁瓷儿就是……”
“……我几个哥们儿有回问过我,要不要跟他们去玩密室,”无需石金子解释,龙家毅便明白了,他口中的“铁瓷儿”,指的就是要好的兄弟,“不过我当时要去上课外班,所以只好给推了。”
说完,龙家毅两边眼角轻轻抽搐了一下。
“这种密室怎么收钱啊?”未等石金子开口,龙家毅便问,“一次多少钱?”
“这个不能一概而论,每家都不一样,”石金子说着,扶了扶头顶上的superm帽子,从裤兜里拿出了手机,将手机亮度调到最大,“有的收六七十,有的收两百多块。”
“还有收六七十的啊,比我想的要便宜,”龙家毅说的话,总算轻快了点,“咱六个人玩一次,只花个六七十,挺划算的。”
紧接着,他的后背便遭到了石金子的又一记重击。
“划算你个大头鬼,”石金子笑着骂他,“不是按伙儿算的,是按人头算的。”
“好吧,”龙家毅现在像棵太阳底下晒枯了的草,“我说嘛,不可能这么划算。”
“密室逃脱这游戏具体怎么玩啊?”一直没发话的余正夏问。
“不是,我说……”石金子有气无力,“唉,你们一个个的,都在省会念书,居然连这都不知道啊?”
听石金子这么说,余正夏觉得,他同理心可能不太够。但不一会儿,余正夏又释然了。在帝都这种国际化大都市长大,家里应该没什么经济负担,性格又开朗,从小到大,他身边都不会缺追求新奇玩意儿的铁瓷儿朋友,理解不了为什么省城的学生会搞不太清楚密室逃脱和它的玩法,再正常不过了。
“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我是真不知道,”余正夏说着,轻轻叹出口气,叹的时候没出声,“我不爱出去玩,我那几个朋友,基本上也都不怎么爱出去玩。说实话,不光是去密室,像打篮球之类的集体项目,我也没啥兴趣。”
话至此,余正夏赶紧干笑了几声,为自己解围。
“我看出来了,你不爱运动,”石金子上下打量着余正夏的身子,“不然不可能这么瘦溜。”
“其实也不是,我挺喜欢跑步的,”余正夏解释说道,“跟别人打球就算了。”
“你喜欢跑步啊。我就受不了。我个人觉得吧,只是我个人觉得啊,跑步真的特别无聊,听音乐跑也不行,”石金子说,“还是那种需要多人配合的项目比较爽。”
石金子又说:
“我给你介绍下密室逃脱具体怎么玩。首先,你和几个队友被关到一件屋子里。这件屋子里有些谜题,也有些线索。找到谜题,再找到对应的线索去解开谜题,解出来了,你们就都被放出来了。其实我说得也不太清楚,得你自己在玩的时候去慢慢体会。密室真的挺好玩的,我觉得比狼人杀还好玩。狼人杀你知道吧?”
“知道,这个我还是知道的。我跟我们那边的同学经常玩。”
余正夏连忙解释。石金子貌似把他当成除了文化课专业课一问三不知的书画呆子了。
“这附近正经有几家不错的呢,”石金子说,他的手指正在暗得几乎见不着字的屏幕上往下划,“罗生门、风声、第九街区……居然还有心房呢?!”
“我的妈,居然还有心房呢?!”
姜天跟着石金子大呼小叫。其余三个呆呆地看着他们两个大呼小叫。
“心房都开到北京来了?”
离一名画室门口不到五百米的马路边上,姜天又喊了一句。石金子也呆住了,和另外搡个男生一样。
“心房是你们上海的?”稍微缓过点劲,石金子便问,“我才知道。”
“对,我们上海的,”姜天格外肯定,“一二年还是一三年的时候,在我家家门口开的第一家,记不太清楚了,忘了。当时我还在上小学呢,有一天,一放学,就看见他家开业了,门上挂着条横幅,特别大。”
“姜天,你们……哎呀,我想说什么,忽然忘了。”龙家毅揉揉脑门,好像在擦汗,下手却比单纯的擦汗要重。
“晒糊涂了吧,”石金子赶忙打圆场,“要不要喝点儿北冰洋啊?待会儿遇到了就请你喝。”
“我不喝汽水的,”龙家毅立刻放下擦汗的手,做了个“不”的手势,“真的,一点都喝不了。一喝我就涨肚。”
“金子,咱别光请家毅喝啊,”余正夏说着,摘下他的眼镜,抹了两把汗,再把眼镜戴上扶好,“也请我们几个喝呗。”
“对啊,请我们几个喝呗。”田唱跟个复读机似的,“我都热得不行不行的了。”
“我也要来一杯,热得浑身难受。”姜天也说。
“行啊,有啥不行的?”身为地主,石金子答应道。
“那给我也来……”龙家毅说,“哎,你们那个汽水,是论瓶还是论罐?”
“都可以,”石金子说,“不过,能空口喝的,一般都是论罐儿。论瓶儿的,一般都是下馆子的时候喝的,就像你们那边本地餐馆冰柜里卖的汽水那样。”
“知道了,知道了。那给我也来一罐吧。”
龙家毅说得有气无力,他的话似乎是热蔫了。
“儿子们别急,我还不知道这儿能不能有呢,”石金子又低头,看向近乎乌黑一片的屏幕,“都不知道哪儿有小卖铺,上哪儿去给你们买啊?”
以姜天和田唱为首的男生们,接着就喝汽水的问题闹腾,龙家毅更是告诉石金子,如果买不到北冰洋,他就得乖乖给他们当儿子,一辈子都不带颠倒的。一行人的任务,又多了找北冰洋这么一项。好在,没走多远,余正夏就见到了一家牌子很小的杂货店。
“老板啊,你们家有北冰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