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之人,皆有私欲。不雨川有,宁朔有,盛宴铃也有。
她看着已经高高悬起的月亮,道:“三哥哥,你不要怕,此事纵然还有万千因果,咱们一块去捋,也能将因果线捋直了。”
宁朔一颗心沉在谷底,却也在听见这话安慰的话后轻声嗯了一句。
他说,“我是不是又让你担心了?”
盛宴铃就笑起来。
“也不是很担心,我知道你撑得住,但也很担心,总怕你撑不住。”
宁朔嘴角弯了弯。
夜色已深,盛宴铃并没有继续问宁朔今日知道了什么真相,也没有再说任何宽慰的话,她只是静静安抚一般顺他的背,而后道:“三哥哥,我佛慈悲,既然有了这么一段因果,必定会让你得偿所愿的。”
人在没有办法的时候会求神拜佛,三哥哥有此机缘,受佛祖庇佑,应该会格外信些。她也一样。好像有了那个虚无缥缈的神,他们便可以一路顺顺当当走到尾了。
宁朔就又忍不住笑起来。宴铃真是可爱又让人心安,她怎么会这样认为呢?但从她嘴里说出这些话,又让他整颗心再次宁静下来。
好像在外面遭了雷雨,回家便有她撑起了一片天。他在她撑起的屋檐下畅所欲言,她会听得认真。他若是想沉默寡言,她也会默默的守在他的身边。
宴铃于他,应如暗室逢灯,枯木逢春。
一直以为,他都以为她是个小姑娘,但不知不觉之间,她已经在向下宽容他了。
他直起身子,虽周身无力,却也站得住,他靠着墙边的直棱窗,看向比他矮小的宴铃,她的眸子里正全是担心。他的愧疚前所未有的多起来,想要说几句感谢的话,又觉得太过于僵硬,于是道:“宴铃,你不要怕,我还撑得住。”
“比起惶惶不可终日的揣度,恨意,戾气,如今我只有对真相的渴望,对父亲和随家案波及无辜人的伤戚。至于因果……”
知道的越多,他便越来越发现父亲在这一桩案子里面可能还有其他的因果。他不知道,父亲也不愿意告诉他。而他正一手剥开那些父亲掩藏起来的真相。
犹如他今日所说的一般,父亲是被逼上梁山之后自愿陷入了这么一个境地。那这桩案子呢?他是不是也自愿束手就缚的呢?
宁朔苦笑一声,抬起头,轻轻的替宴铃将头上被寒风吹乱的发丝撩在耳后。
时至今日,他最对不住的就是这个小姑娘了。他走到廊边,折下凭栏而长的梅花枝给她,温柔的道:“我让你担心了一日,可惜回来的时候光想着自己,没给你带礼赔罪。如今想来,我其实极为自私。”
“宴铃,春日来了,无论此事了结与否,等到三月三上巳节,我都想带你去看看桃花雨。”
“兰溪三日桃花雨,半夜鲤鱼来上滩——去年没有做到的事情,今年一定带你去。”
盛宴铃看看手里的花,再看看他,便点了点头,“好,我们一块去看。”
宁朔就送她回去,“好好睡一觉,明日下响,我从不雨府里回来之后就把事情都告诉你。”
盛宴铃依旧柔和的道:“好啊。”
宁朔踩着沉重疲惫的步子走了之后她才进院子,手里捧着一枝梅花,一进屋就急忙找花瓶。
五姑娘早等在里间,见了她就啧啧称奇,“怎么,我见你等了这么久,还以为今日三哥哥会给你送什么好东西,结果只是送了一枝梅花?”
盛宴铃将梅花插进壶口花瓶里,五姑娘跟过来,指指点点:“那这梅花是哪里折的如此贵重?”
盛宴铃:“家里种的啊,就是凉亭外的那一株老梅树。”
五姑娘:“……???什么!”
盛宴铃高兴:“嗯!他刚刚折给我的。”
五姑娘不可置信痛骂负心汉,“他怎么可以这样哦!要是这样的话,我就要劝你再找一个了,左右还没定亲呢。”
盛宴铃还沉浸在三哥哥方才见了她就靠在她身上的悲戚里,知晓他今日应该是受了大刺激,一边担心一边解释道:“我本也不是等什么礼,我就是担心他罢了。”
相识四五年,她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从前再是苦痛,他也从来不吭声的。
五姑娘却会错意了,狂拍桌子大怒,“宴铃,你要强势些!你不要什么都顺着三哥哥去!”
她教导:“你应该要金子银子山珍海味,绫罗绸缎!”
盛宴铃回过神,只听了表面的意思,呆呆的回道:“啊?我要那些做什么?”
五姑娘气到心口疼,“因为他没有送给你这些礼啊!他就送了枝破梅花,还是自己家的!”
盛宴铃解释,“就是没有送其他的礼,所以他才愧疚的送了枝梅花给我赔罪。”
她知道的,三哥哥在愧疚。她和三哥哥有太多的秘密了,五姐姐不清不楚的,便会担心。怕她会继续担忧,便又解释道:“五姐姐,你放心,三哥哥对我很好的,他说等空闲了还带我去看桃花呢,他最近就是太忙了。”
啊!愚蠢!
五姑娘捂住心口,“这是给你画大饼呢!再说了,看什么花花草草!就该要金子银子!”
盛宴铃:“他也给我的。”
五姑娘:“那他怎么会送你破梅花?”
盛宴铃:“他愧疚嘛。”
五姑娘:“……”
哎!
宴铃这个傻丫头哦!她都愁坏了。幸而傻子有傻福,碰见了母亲这个好婆母,不然以后怎么办?
哎,哎!
她气急败坏回去睡觉,气得半夜爬起来喝茶水降火,直到天明才睡着。
盛宴铃却终于可以安心的睡一觉了。她看着花瓶里的梅花枝,心里很是宁静。
她想,能抽出心思来送她梅花枝,便说明三哥哥心明眼净,心里依旧有一片净土。
她最怕的就是他心里只有仇恨没了自己。
她也怕最后真相出来他接受不了,最后自暴自弃。
而如今,他去了不雨川老大人那里,应该是得知了半边真相的,已然得知这些,却依旧可以送她梅花枝,她便终于可以放心了。
先生还是先生,是那个困在岭南小院里还会告诉她天下景色多明艳的先生。
如果说,她之前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他,如今却是又明了一分。
——她这个人,应当最是拒绝不了他身上那一抹逼之绝望后还依旧对世间报之以明柔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