擢升宁朔为督察院右敛都御史的旨意第二日就下了。这是从四品的官,算是皇帝给的恩赐。但传旨太监来的时候宁朔不在,二少夫人连忙叫人去不雨府和刑部找人,遣了不少仆从去,一个也没找到。还是黄正经正好去了刑部,他是个明白人,出了个主意道:“去户部看看。”
果然是在户部找到的。
宁朔和不雨川去户部要随家案所有人的户籍去了。户部尚书是晋王的人,即便是不雨川去了也有意要为难为难,好叫这两人知晓厉害,于是坐在后衙不出,只说有事,让两人坐等。
不雨川近几日更加苍老,被个小吏战战兢兢的告知尚书有事不能来见,也不能立马将文书拿给他们时,倒是也不生气,只是笑了笑,“无妨,左右我们也不急,便坐着等吧。”
小吏汗如雨下,都要哭了,“老大人——您想喝什么茶?圣上前儿个刚赏了雨前龙井和红山观音,都是新茶。”
不雨川摆摆手,“我什么茶也不喝,就坐着等吧,人老了,喝多了容易起夜。”
又叫宁朔,“咱们两个如今都没什么好官身,便不要劳累诸位大人了,你去搬张凳子来,我就坐在庭院里等吧,正好晒晒太阳。”
说完笑着道:“确实是人老了,需要在庭院里面晒晒。”
那小吏就直接噗通一声跪了下去,“老大人,您这是折煞小的了。”
宁朔已经去搬椅子了。搬来就直接放在庭院里,扶着不雨川过去坐着,户部其他办事的人哪里还敢坐在屋子里面,好几个人直接出来跪在了庭院里。
这是不雨川啊,尚书大人这是在做什么!他可以跟着晋王走,户部也可以跟着晋王走,但是当不雨川来的时候,他们就是学子,哪里能让先生等着。
他们这些人里,还有不少是不雨川批的卷子,点的贡士呢。说起来都是师生之情。
不雨川便让人起来,“我真是坐坐而已。”
宁朔就站在不雨川的背后,从仆从的手里接过一把伞举起给不雨川遮阳。他看着眼前跪着的许多人,再一次知晓不雨川三个字意味着什么。
户部尚书在后衙瞧见了,恨得牙痒痒。
“这群没骨头的,这是要反了天了,我看翅膀都硬了!”
小吏头上吓得全是汗,“可是大人,这是不雨川啊,咱们真的能得罪得起?”
户部尚书就有些骑虎难下。他只是想要为难为难他们而已,顶多叫他们在衙司里面坐着吃一盏茶,他还要给好茶呢。这般就算是给了下马威,再往后面谈事情也好谈条件一点。
谁知道不雨川竟然要坐在院子里面等!
他气得在屋子里面踱步,“他以为他是谁?他已经老了!”
小吏却忍不住往窗外看去,正好看见不雨川的背影。
——他才不老。
小吏想:他是许多人的恩师,是黑夜里面的长明灯。多少举子是靠着他的鼓舞而寒窗十年苦读。
正在这时,宁国公府的人就来了,在户部外面请允进。外头守门的知道厉害,偷偷从诸位跪着的大人们身后绕了过去,先把此事告诉了尚书。
今日本事烈日,谁知打了个惊天雷,眼看就要下起瓢泼大雨来,户部尚书不耐烦的问,“宁家的小厮来做什么?”
下官:“说是陛下给宁三少爷赐了官。”
“赐了什么官?”
“督察院右敛都御史。”
户部尚书就彻底惊了起来,站起来在屋子里面踱步了一瞬,马上就叫人将户籍送了出去。
然后亲自过去,笑意盈盈的道:“老大人,这些下官是真该死,竟然没人来唤我。”
不雨川坐着并没有动,只是掀开眼皮子说了一句,“哦?”
户部尚书:“是啊,下官定然罚他们的俸禄。”
不雨川:“浩杰啊,你这个字,我记得之前就叫你改改。浩杰浩杰,就跟浩劫一般,实在是晦气。”
户部尚书脸色一僵,又不敢骂人,只好打落牙齿活血吞,道:“是,是,下官还记得您老人家提过此事。”
不雨川站起来,看向宁朔,宁朔点了点头。在不雨川和户部尚书说话的时候,他已经将户部送来的文书看了看,应当是没少人数。
不雨川就点了点头,然后拍拍户部尚书的肩膀,“浩杰,还是改改吧,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要是因为名字而沾染了晦气,致使一病不起,那才叫追悔莫及。”
他说完就朝前走去,路过跪着的众人也没有停留,也没有叫起,只是缓慢穿行而过,不留任何迟疑。宁朔将伞收了,跟在身后,他是不敢如不雨川这般走的,只好躬身而行。
等两人缓缓走出户部,户部左侍郎才带着众人起来,对着尚书就是一顿刺。
“大人有事,便叫我们去做便好,而不是让不雨老大人等——若是他还要等,那我们这些学他之步的人以后如何自处?”
户部尚书气得脸色发白。他是世家子,年少的时候也没有科考,是如同宁朔一般被恩封的。他也是有才能的人,所以一年一年,一步一步,才走到如今的位置。
左侍郎却是寒门出身,自认才能不比尚书差,早已经颇有微词,于是逮着机会便开了口。
户部尚书骂道:“你们如何自处?渝州书院出来的人难怕本官吗?”
左侍郎冷笑,“别用渝州书院四个字来堵我的口,我们这些人,都是踏踏实实一个脚印走上来的。”
他甩袖:“今日头痛,告假半日。”
头也不回的走了。
其他人不敢跟他一般,但对今日不雨川受冷落也很是不喜。
那是他们心里的明灯,不可熄灭。
多少个熬不下去的日夜,都是靠着他在渝州书院石林里面写的激励人心之语生生熬下去的。
……
另一边,不雨川和宁朔到了宁国公府里,那宣旨太监依旧笑盈盈的等着,一抬头,便看见了宁朔扶着不雨川进来。
赶紧起来行礼,又宣了旨意,而后道:“陛下说要见右敛都御史。”
宁朔的手就紧了紧。
不雨川不解的看了看他,有些狐疑。
阿朔不是个见皇帝就会紧张的人啊。
他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