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里,皇帝喝着茶,但心里也不平静。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在判决他是否能活下来的时候,还是带着些踌躇的。他喝下一杯茶,甚至问出了太子妃这个问题。
他问:“我在想,我是不是对寿客太绝情了些。”
太子妃沉默无声,良久之后才道:“确实是无情。寿客说,虎毒不食子,他不信你会杀他。”
皇帝就叹息一声,“他是朕的孩子,朕做出这个决定,也是痛心的。只是他这个孩子啊,无论怎么教导都是平庸之辈。若是平庸之辈还算好了,偏他还蠢,谁的话都信,别的不说,就景泰二十三年,宋渭南的细作不过是略微挑拨,他就敢背着随伯英在朝堂上谄媚江南之士——”
说到这里,他又舒坦了一些,“寿客,若是生在平常之家还好,偏生在帝王之家。”
“朕,怎么能容许一个蠢货来祸害朕的江山。”
太子妃:“那若是将来阿狸也如同寿客一般呢?”
皇帝摇了摇头,“阿狸,朕是亲自看过的,与你一般聪慧,绝对错不了。再者说,这回,朕要亲自养育他,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成为寿客这样。”
太子妃却从中听出了皇帝的自大和对太傅的不满。他在不满太傅把太子教导成这个样子。可是,寿客长成如此模样,并不是太傅教导而成的。
明明是陛下一步一步的逼迫他,打压他。
她深吸一口气,准备给太子说些好话,结果刚要开口,就看见皇帝看向了门口。
太子妃心头一惊,连忙也看过去,果然就看见皇帝的贴身太监走进来,道:“陛下,太子妃,宫外来信,太子殿下的客人已经送走了,太子殿下也回了东宫。”
皇帝皱眉,太子妃惊喜,“果真?”
太监悄然看了一眼皇帝,不敢出声,只点了点头。
太子妃睁大双眸,“陛下,您看,他还是拎得清的。您让我回去再劝劝他,我肯定能劝动他。寿客他,他其实还跟个孩子一样,只要好好跟他说,还是说得通的。”
皇帝若有所思,问太监。“如何……放那位客人走的?”
太监道:“太子殿下一出宫,便见到了镇国公,镇国公便给了他一匹马,让人带着他追了出去。正好碰见了黄家的少爷出城。那位客人并不在马车里。”
太子妃松口气,但太监又道:“可是,过了一会,宁国公府的三少爷带着盛家表姑娘就赶了过去,他们两个人的身后,倒是跟着那位客人。”
皇帝就看向了太子妃。太子妃颔首:“是我求他们的,父皇,您不要怪罪他们。他们会受这个令,一是因为我,二是因为不雨川老大人。”
皇帝自然是明白为什么不雨川要宁朔送走昭昭。他叹息,“我,你父亲,不雨川,是谁也不肯将那个小姑娘留在京都。宁朔是为师命,你放心,朕并不怪罪他。”
然后问:“而后呢?”
太监:“宁家三少爷跟太子殿下谈了一会,太子殿下便同意了。”
皇帝诧异,“哦?”
他挑眉:“宁朔还有这么一张利嘴?”
太子妃心下惊疑,不知道宁朔和太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能道:“……估摸着,还是用兰时来说服太子了。”
皇帝对于他们之间的小秘密也是知晓的。比如说,兰时其实是死于景泰二十七年。那个表姑娘,是兰时的小弟子。
这事情,还是皇帝最近才知晓的。他从前不关注这些。
知晓了,也并不关注,只是觉得太子更加不是好东西。你将人送走了,便好好的待人家,结果还要人待在小院子里不能出去。
兰时啊……也不知道去世的时候,有没有恨他。
皇帝叹息,“朕知晓了,英娘,你先回去跟他说说,至于他的事情,朕还要再看看。”
又道:“还有镇国公府,你父亲既然起了心思,朕是保不住他了。”
太子妃当然知晓这句话之后的意思,她伤心欲绝,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但皇帝也没有看他一眼。
而是道:“朕对镇国公,其实尤为宽待。即便他如此对伯英,因他答应要做江南的棋子,朕也答应保他一命。结果,他贪心不足,竟然还想着要朕的命。”
“他简直比太子更加可恶!他以为只要他自己不出面,朕就不杀了他了吗?他以为,朕离了他,就不能再给阿狸选一个好的助力吗?”
“随伯英之辈,朕当初能为寿客找一个,难道就不能为阿狸找一个吗?”
“哼,朕杀了他,正好让他早点下去陪陪伯英。”
太子妃就欲言又止。
她想,陛下这个人,真是矛盾得很。
他一方面,又要保住父亲,弃随伯英于不顾。一方面,好像又静静的在等待着父亲背叛他,这般一来,他又可以杀掉父亲为太傅报仇。
就如同对寿客一般,他一会子要杀他,一会子又开始设局考验他,他静静的坐在这里喝茶,而寿客是否挣扎,好像都不关他的事情。
寿客如今通过了考验回来了,他也不是很高兴。
明明,他之前抨击的就是寿客肯定会将昭昭带回来。
太子妃真是弄不懂皇帝。但是她的心也慢慢的变寒。
她道:“陛下,您到底想要什么呢?”
她眼眶红起来,“从小,您教导我的那些话,一样都做不得真吗?”
皇帝就摇头:“英娘,朕对你,实在是耐心和宽和。但你也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质问朕,站到朕的对面去。”
他道:“朕以为,你是最能理解朕的。”
太子妃哭起来,“从前理解,即便是你不杀父亲,我也能理解,但是如今,我是真不懂了。”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您究竟在乎什么呢?”
皇帝没有说话。
太子妃也不再问。她快快的转身而去,回到东宫,问太监,“太子呢?”
小太监道:“太子殿下在屋子里面跟皇太孙——”
话还没有说完,太子妃就已经迈开步子走了。
她急急打开门,屋子里,太子正抱着阿梧哄,他在哭,太子就拿了拨浪鼓在逗他笑。朝华和阿狸都围在他的身边出谋划策。
朝华觉得应该要给小弟弟一些吃的,阿狸觉得他要撒尿了。
太子就笑,轻声道:“都不是,他只是被陌生人抱起来害怕了。”
他一直,一直都没怎么抱过阿梧。
他看见阿梧,就会想到昭昭。他害怕。
他现在终于不怕了。
他笑着道:“我今儿个,终于做了一件对的事情。”
太子妃便站在门口,哽咽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