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氏将盛宴铃带进屋子里,本是想问问她为什么瞪宁朔——皇天在上,虽说儿子不争气,但小儿女还是不要有误会争端才是,她要每天看见他们两个甜甜腻腻才欢喜!
结果还没问呢,便听宴铃急急的道:“姨母,于行止回来了。”
栗氏闻言,当即也顾不得小儿女的事情了,皱眉道:“他怎么回来了?”
盛宴铃:“是为了莫家姐姐。”
又把事情说了一遍。
栗氏听后倒是不生气了,道:“于行止这般的人能豁得出去这么一次,倒是难得,只可惜,他要是之前就豁出去,莫家姑娘也许还会回头,如今她熬了这么久,日日受磋磨,总算是想通了,如此,怎么会回头呢?”
说到这里,她还有些感慨,“所以说,姻缘这般的事情,月老牵了红线,可也要看自己争气不争气,不争气的,到手的红线也要被剪断了。”
盛宴铃一听,颇为赞同,“我是看着两人一路过来的,也是看着莫家姐姐心一点点沉下去的,哎,也是可怜。”
栗氏便又重新骂起于行止来,道:“可怜见的,莫姑娘真是造孽了才碰见于行止,你想想,她好不容易想通了,正要去给人管帐呢,还有了可能进东宫的差事,结果于行止又回来了,一副深情的模样——哎!怕是再坚定的人,心里也会伤心,煎熬,今晚是肯定睡不着了。”
盛宴铃听得叹息,低低道:“真是苦命人,姨母,咱们还能帮帮她吗?”
栗氏:“自然是能的。但涉及东宫,不能咱们家出面,我看看谁家好些。”
盛宴铃想了想,道:“自然是镇国公府夫人。”
栗氏一听,便知晓宴铃如今越发懂这些了,她笑着道:“是,再没有人比镇国公夫人去跟太子妃提这件事情更好了。”
她夸赞:“宴铃,你想得很对。”
盛宴铃笑着应了。栗氏就道:“此事交予我来办,我找个熟悉的夫人去跟镇国公夫人说说。”
盛宴铃就站起来,“姨母,那我先回去,明日还要去小溪山呢。”
栗氏颔首,亲自搂着她送出门,然后就在想让谁出面比较好,想好了,又去写信,等做完后天都黑了,她这才想起小儿女吵架的事情。
哎哟,这可怎么办才好!
栗氏就连忙把宁朔叫来,骂他,“你怎么得罪宴铃了?”
宁朔就道:“估摸着,是我做错事情了。”
栗氏:“那你做错了什么?”
宁朔低头,“不知。”
他是想去问一问的。但方才宴铃来了母亲这里,他又被宁国公找了去,等从宁国公的书房出来,便径直被母亲唤了来。
栗氏见他这个不争气的模样就气,“你好歹也十八岁了,怎么就这么木!啊!你真是气死我了!你不知晓,你就去问啊!”
宁朔想,他不是十八岁,他是二十五岁了。
但即便二十五岁了,他也没有跟女子接触过。
除了宴铃。
但彼时宴铃太小,他根本没有那个心思,是想也不敢想的。
如今宴铃大了,他也想了,可还是没敢想太深,只一味的想要把她推开,便也不敢动弹。
他这个人,一路上走得太顺,春风得意,一心一意扶持太子坐稳东宫,后头栽了一个大跟头,便把他一生栽进去了,便成了一辈子的执念。
本以为执念是父亲的惨死和冤屈,结果这股执念直接影响了他所有的决定。
比如说宴铃。
现在,他就栽在了自己的执念里出不来,整个人变得不像自己,一想到宴铃,他便害怕,惶恐,将自己的心思藏进深深的湖底,怕被人看见,又想让人捞起来看看。
这不像他之前的果断性子,他觉得这段日子自己像是被蚕丝裹起来了了,他自己一层一层的裹,也没人能救他。
宁朔叹息一声,深知自己走入了死胡同,他这么个人,竟然一点主意也没有了。
于是栗氏在一边推,他也不敢动。
万一动了……宴铃的一生被他毁了怎么办?
他如今细细回想曾经,其实很是后悔。他在东宫的时候,委实是有些自以为是了。
陛下为什么要杀父亲呢?
父亲即便身为太傅,还是谨守自身,在陛下面前不曾有一丝认为太子比过陛下的意思,无论陛下有何政论,父亲都是站在陛下的那一边,若是太子不服气,父亲还会训斥太子。
这般小心翼翼,皇帝还忌惮父亲,还要他把心掏出来看看忠奸,更要把父亲的心丢进脏水沟里作践,他是恨足了皇帝的。
先时恨足了,咬牙切齿,恨不得杀之后快。后来慢慢的,他便日日开始梦见自己的过错。
他是不是太过于得意了?
他是不是太过于自以为是了?
他跟太子两人,拉足了派头跟晋王打擂台,实在是惹人注意。
他要是再做得好一点就好了。
他要是再聪慧一点就好了。
他要是再圆滑,再仔细一点就好了。
他……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做错了?
宁朔陷入了噩梦里,日日不得安眠,白日里看不出什么,一到晚上却不受控制的惴惴不安,犹如踩在云台,稍有不慎就要掉下去。
掉下去,便是死。
他想,我一个人死就好了。但他也不敢死。
这具身子不是他的。
他将自己沉入湖里,不敢呼吸。
他失去的太多了,所以战战兢兢,即便能拥有,也会担心失去。
他突然就在这一刻明白了于行止。
今日他在不雨府上的时候,于行止被送了进来。不雨川老大人看见他这般模样,倒是没生气,只叹息,等他醒了的时候问他,“你可曾后悔?”
于行止一滴泪便流了下来。他扯动嘴角艰难的自嘲道:“先生,如今我后悔也没有用了。”
“我用我的自以为是去伤害她,最终也得到了惩罚。”
“先生……我如今已然后悔得想要死了。”
若是往常,宁朔定然会对于行止嗤然一声,可他当时站在那里,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在那一刻,觉得自己就是于行止。
于行止说,“我自小因为是庶出,无论嫡母对我多好,我总心存疑虑,学堂里的先生对我多好,我也疑虑他们,我疑神疑鬼,不敢动弹,就怕别人以为我一个庶子也敢张扬。”
“我唯一张扬的事情,便是爱慕云烟。我大胆的告诉她,我把一颗心最好一面捧给她看……我以为,我已然可以风风光光的去娶她了。”
“但当宋家来娶亲的时候,我另一面疑神疑鬼的心便开始露出那些千疮百孔的疑虑,我看见了自己的伤口,于是用我的伤口去理直气壮的伤害她……我以为,我是对的,因为我自己也疼,我疼得太厉害了,便以为最痛的是我。”
可是现在想想,他真是大错特错。
他哭着说,“先生——我很后悔,我很后悔……但我后悔也没用了,她不是不欢喜我,是再也不信我了。”
“先生,我失去了这辈子,这辈子对我最好的人。”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自作自受。”
他痛彻心扉,趴在床上哭得撕心裂肺,哭到最后,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又陷入了昏迷。
不雨川便叫人去请大夫,宁朔却久久没有回神,觉得他每一句都在骂自己。
他站在那里整个人都动弹不得,陷入了自我怀疑。
他对宴铃,是不是于行止对莫云烟一般的呢?
他的心乱得厉害。
栗氏却已经开始阴阳怪气了,“哦,你倒是稳重多了,屁.股黏在凳子上都动弹不了了。呵呵,真是稳重哟。”
她这般一说,宁朔心一乱,想了想,还是道:“母亲,那我……”
栗氏:“那你黏在凳子上呗。最好永远别起来哦!”
宁朔就站起来去找盛宴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