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妈妈今晚遭了老罪。虽然说如今穿的衣裳暖和,也是沿着游廊而行,不用冒着风雪走在院落里,但到底还是冷的。
临出发之前,姑娘和官桂一人给她塞了个手炉她也没要,那玩意是金贵人用的,她皮糙肉厚不怕冻,拿着反而沉甸甸的,不好用。
但一出门就后悔了,外面实在是冷,跟岭南的冷完全不一样。她又不想返回去拿手炉,就只能这般往前面撞着风走。
等到了明堂之时,已经冷得不成样子。宁朔连忙让松墨端了盆碳火过去。
徐妈妈坐下来烤火,心里慰贴,觉得三少爷这般给她脸面,也是爱屋及乌,便越发觉得他可靠。
其实仔细想来,三少爷从来没有对她们这些奴仆使过脸色,是个真正的君子。
她到宁国公府也这么久了,还是相信他人品的。但即便心里满意,也不敢给他通融,便道:“三少爷,我们姑娘还睡着呢。”
还睡着就是还在生气。宁朔心里知晓自己可能真是哪里做得不好惹得宴铃生气了,如今静下心来仔细想想,她是不是可能知晓了自己之前引着她一味往睦州案去的事情了?
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他就坐卧难安。
徐妈妈虽然是坐着的,但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就见三少爷脸色越来越白,跟外头的白雪也差不多了。
徐妈妈大吃一惊,心想倒是也不用如此,她家姑娘那个软心肠,耙耳朵般的性子,你就去道个歉,说几句好话就行了。
无论如何,即便她这种喜欢抡大锤汉子心如止水的老妇人在看见三少爷冒着风雪上山的份上都感动了,何况她家本就动了春心的姑娘呢?
正要斟酌着试探试探,就见三少爷突然就动了起来。
他的脚步越走越快,徐妈妈没反应过来,连忙探出头去,抓起他的狐裘披风给松墨推着他出门去追。
“哎哟!外头风大雪大,赶紧着,给三少爷披上,不然要冻出个好歹来,咱们都不要喘气了。”
松墨本被少爷突然奔走出门的动作吓得愣了愣,而后被徐妈妈一催,倒是回过神来,连忙抱着狐裘跑出去。
等好不容易追上三少爷,已经到了盛表姑娘和五姑娘住的院子。
松墨之前就觉得三少爷对表姑娘有些意思。之前是一直都压着自己,如今知晓自己情意,压抑不住了,故而狂奔。
他就忍不住摇摇头,觉得少爷这性子有些极端。
要么是压着要么是狂放,人家表姑娘能受得住吗?
他担忧的跟着站在外头,看了看手里的狐裘,还是没给少爷披上。
——都冷了一路了,还是继续冷着吧。在姑娘们这里,苦肉计比什么都好使。
宁朔倒是不知道他所思所想,只狂奔而来,又止于门口,一瞬之间竟然不知道要继续做什么。
盛宴铃本趴在门口努力瞧,一不小心就看见了门口站着的人,她惊呼一声,连忙道:“是不是三哥哥来了——”
五姑娘正惆怅自己好似没有宴铃这份悸动时,一听这话,是惆怅也不惆怅了,悸动也不悸动了,只激动得站起来,一个劲的往外看,“哎哟,我就说三哥哥是认真的。他一贯闷性子,后来即便好很多了,也是个克己守礼的,如今能做到这般,想来是害怕了。”
她分析得头头是道,倒是将还没有回过神得盛宴铃说得忐忑不安,“害怕?害怕什么?”
五姑娘噗嗤一笑,“害怕失去你嘛!”
她拿来斗篷,将宴铃包起来往外面一推,“祖宗,快去吧,三哥哥这般来定然是冷的,快带他去隔壁堂庭里说话。”
自己家里,倒是也不用在意那么规矩了,先把这份情意说清楚吧。
她双手合十,朝着老天拜,“天爷,可得帮帮他们,本早该在一块的。”
另外一边,盛宴铃出了门,本有千般万般话要说的,但看宁朔就那么站在门口,而后看见她出来,突然朝着她笑了笑。
她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快穿上披风吧。”
她听见自己说。
……
一群人挪到了堂庭里,而后都规规矩矩的出了门,在门口站着。
这次来小溪山本就没有带多少贴身伺候的人,又都是信任的,徐妈妈追来后想了想,又将几个小丫头遣散了去厢房里烤火,只她和松墨守着门。
虽然不合规矩,但都这种时候了,还要什么规矩,快让月老把红线绑紧了才是道理。
于是屋子里就剩下了宁朔和盛宴铃两个人。
直到此时,宁朔才回过神来。他的身边有炭盆,窗户也关得紧,外头的门口帘子是垂下来的,他已然暖和了起来,但依旧手脚冰凉,但看向宴铃的目光却热切起来。
这是他自己都能感觉到的。他自己都能感觉到了,母亲也看出来了,宴铃……看出来了吗?
从母亲的一言一语里,他其实也想明白了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宴铃也欢喜他。
不是随明庭,当然,也不是宁三少爷这个身份。
又或者说,宴铃应该是喜欢上了他这个人。
他也不是三岁孩童了,自然不会误会又或者吃醋宴铃喜欢的是“宁三少爷”,而是很清楚宴铃喜欢的是他。
无论他是随明庭还是宁朔,宴铃都能欢喜上他。来的路上他就想,也许他能突然之间喜欢上宴铃,把那份师徒之情转变成男女之情,便是她能看得见他藏匿于不同脸庞之下的灵魂。
他是感动的,欢喜的,享受的,恨不得把自己的灵魂剥出来给她仔细看看,可他又忐忑,犹如此时坐在这里,千般万般话只能说出一句话,他说:“……宴铃,你是不是恼恨我骗了你去查睦州的事情……”
盛宴铃一直在心里提醒自己要对他立场坚定些,不能轻易原谅,但他喊一句宴铃而不是表妹,她就有些松动了。
她怔怔看向他,眸子里都有些泪光出来。
——多久没有从先生的嘴里听见这两个字了啊……
她喃喃道,“是,我是恨你骗了我。”
从知晓自己的先生就是随明庭那天起,她就已经万劫不复了,可他明明知道自己痛苦,却还在骗她。
她深吸一口气,用一种质问的语气问他,“所以呢?所以你准备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