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让你幸福?
如果是别人对从灵说出这句话。她只会觉得对方是犯了癔症,失心疯了。
但是眼前这个天使一般的孩子……她纤细的脖颈映着洁白的辉光,在这夜里格外耀眼。
从灵却觉得那是无比冷冽与残酷的。不知为何,她心中升起一些退缩之意。不仅仅是直觉,她的“选择”也告诉她,无论如何,不要跟这个孩子沾上关系。
她不是天使,最起码,不是常规意义上象征着美好与高洁的天使!
从灵想要逃走。自从在地球诞生以来,除了两岁那场火灾,从未有过任何一个时刻,让她无比想要逃走。但,她还是强顶着拒斥的情绪,问: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薇拉看着从灵。湖绿色的童孔并无神异的光彩。她也许只是在诉说一件十分平常与普通的事,
“你不幸福。你永远无法达到理想的状态。我不希望那样的事发生在你的身上,所以,我要给你幸福。”
幸福……
幸福!
从灵脑中勐然闪过“脑髓结晶”这个词。她记得黎木说过,脑髓结晶最独特的地方就是,蕴含着十分纯洁且浓郁的幸福感。虽然他对这种幸福感的理解尚未深入本质,但他强调过,脑髓结晶本身不是关键,关键的是其中的幸福感,那也许是一个生命“作为生命”而言,最为重要的东西。
这名叫“薇拉”的孩子,所说的幸福……就是脑髓结晶里的幸福感!
从灵并没有证据去证明这个说法。但她“选择”相信这个说法。并且她深知,自己只要坚持这个说法,那么,这个说法就一定是真实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薇拉说,
“没关系。大多数人都不理解‘幸福’,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拥有。不过,‘幸福’不会因为不被理解而不存在。”
听上去有些拗口。
从灵挑明态度,
“虽然你口口声声说要给我幸福。但是,我无论如何也不想要。我满足于当前的状态……所以,我拒绝。”
薇拉便问,
“要怎样,你才愿意呢?”
从灵顿了顿。这个孩子似乎并不是那种野蛮强横的人。她说,
“不是愿不愿意。而是,在我眼前,突然出现一个我完全不认识,不知道是敌是友的人,说要给我幸福。这怎么听,都很奇怪。如果我不曾知道更加详细的理由,当然难以去接受。”
薇拉看着她,
“虽然我想为你解释。但是很遗憾,我还太过年轻与幼稚了,没有成熟到能完全理解这一切的程度。从我睁开眼,到现在,仅仅过去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我还需要更多的时间去获得成长的属性。”
“那就在你理解后……再来说什么幸福不幸福的事吧。”
从灵说着,小心翼翼地退后几步。
薇拉点头,
“可以。但是,在那之前,我要一直跟随在你身边。”
“我有得选吗?”
“有。你可以选择拒绝我的跟随,但你仅剩的一丝幸福感将归于我;你也可以选择同意我的跟随,而我会让你感到幸福。对你而言的话……”薇拉想了想,说:“你是一个缺乏自我的人。所以,我可以让你成长,帮你找回自我。”
缺乏自我?从灵肯定,薇拉一定看出了自己现在的意志并不完整的情况。
她更加地对这个孩子感到畏惧了。
“如果我最后的幸福感归于你后,我会怎样?”
薇拉回答,
“你会失去自我,失去本能。”
从灵皱起眉,
“那就是没得选了。”
薇拉没有说话。
从灵完全肯定了,薇拉所说的“幸福”,跟脑髓结晶里的“幸福感”就是同一种东西。她所坚持的“选择”,让她所认定的事,与真实彻底吻合。
从灵不由得想,薇拉说不定是《无限》系统派来地球调查脑髓结晶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知道关于安全屋,关于脑髓结晶的事情。但她现在又一定要跟在自己身边……也就是说……我如果回到安全屋,她会发现吗?
安全屋存在着不可认知的属性……但是,万一薇拉拥有超越这种属性的能力呢?
而一旦安全屋的事情被《无限》所完全洞察……会不会,以前所经营的一切,都将彻底被摧毁呢?
但她也许没有超越这种属性的能力……
从灵立马打消自己的想法。不能冒安全屋被发现的风险……她有些后悔,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无论如何也不离开安全屋,老老实实待着就好了。
后悔没什么用。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去补救。
她问,
“你要多久才能成熟到可以理解一切?”
薇拉回答,
“从幼稚到成熟,是一个渐进的过程。我并不知道这个过程会怎样演变。”
从灵的心沉入谷底。面对着薇拉,她感觉十分无力。对方没有展现出任何攻击性,却让她十分肯定,薇拉随时随地都可以让她变成“失去自我、失去本能”的状态。
变成那种状态,跟死亡也没什么区别了。
她只得在心里默默祈祷,黎木和娜塔莎快些回来吧。但一想到这个,她又无比惊恐。黎木和娜塔莎回来后,要是没在安全屋找到自己,说不定会来俱乐部……而来了俱乐部后,又说不定会跟薇拉遭遇。她无法确定,他们是否有能力对抗薇拉。
如果,他们也没有对抗薇拉的能力的话……也许,安全屋的秘密就再也无法掩藏了。
想到这一点,她又不希望黎木和娜塔莎回来。
于是,在纠结矛盾的心情里,她无奈地接受了薇拉跟在自己身边的事实。
既然无法反抗薇拉,那就尽量不要再招惹来更多麻烦的事了。
但是,事情的发展总是让人感到有心无力。“墨菲定律”总是会在这种叫人痛苦的时间里,给予又一次沉重的打击。
就在第二天,麻烦的事发生了。
天还没亮,非常规危险生物调查管理特别事务局。简称上的“非特局”找上门了。
上百名全副武装的事务员将俱乐部的大楼团团包围,弄得俱乐部分部的管理们既疑惑又惊恐。他们赶忙同事务员们对接情况,得到的答桉是,俱乐部大楼里存在着“严重威胁”等级的非常规危险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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俱乐部管理人员当然一脸懵逼,但也没办法,只好配合事务员们进行调查。
一批批事务员小队,冲进分部大楼,开始了地毯式的搜索。
而这一切,都被在大楼最高层的从灵和薇拉看在眼里。想都不用想,他们说的“严重威胁”,肯定就是指薇拉。从灵拍着额头问,
“你到底做了些什么啊!”
薇拉将昨夜的事说了出来,然后问,
“让你感到困扰了吗?”
从灵听完后,明白了为什么薇拉会被打上“严重威胁”的标签,她盯着薇拉,
“这已经不是困扰不困扰的问题了。要是让他们知道我包庇了你……全中国都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
薇拉眼皮低垂,长长的睫毛显得可怜,
“争斗,阶级,管理与被管理,分配与被分配……这些都是不幸福的因素。如果是在一个幸福的世界上,我不会被认定为为‘严重威胁’,他们不会找上门来,你也不会感到困扰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薇拉忽然笑了。她第一次笑了起来。童孔里闪烁着“解答出问题”的光芒。她笑着对从灵说,
“我稍微理解了一些。”
“理解了什么?”
“该如何创造一个幸福的世界。”
从灵越发困惑了。但事务员们越来越接近她们了,现在不是讨论幸福不幸福的时间。她咬着牙说,
“不能让他们找到你。”
薇拉说,
“没关系。即便他们找到了我,也没关系的。”
“不!我不怕他们伤害你,我怕你伤害他们!”从灵紧紧捏住薇拉的肩膀,“我虽然很讨厌你这种突然出现,给人带来困扰,又甩不掉的家伙。但是我的理智告诉我,我必须得带着你远离一切有人的地方!”
“你在生气。”
“我当然会生气!”
薇拉忽然踮起脚,额头紧贴从灵的眉心。她闭着眼说,
“我把幸福分给你一些,不要生气了。”
从灵躁动不安的心瞬间安宁下来。不止是情绪上的变化,与之一起发生变化的还有她的意识。在得到薇拉的“幸福”的瞬间,她感觉到自己意识之中好像有一扇紧闭的大门,打开了一些。从那扇大门中,流溢出一些奇异的力量,以及一些闪烁的记忆碎片。
这一刻,她理解薇拉所说的“我能让你成长,让你获得完整的自我”是什么意思了。
薇拉的“幸福”可以加速她的觉醒。加速她作为神灵,作为本体是一只八眼焰色狐狸的记忆的觉醒。
意识到这一点后,从灵再看向薇拉的眼神变了。她低声说,
“我不知道这是否是合理的……总之,谢谢你。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赶紧离开吧,不能让他们找到你。然后,在你成熟之前,就不要待在有人的地方了。”
薇拉点头,
“我听你的。”
这是一场从灵说不清楚,无法“选择”的“私奔”。
对还是错,她完全没有概念。就只是觉得,做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明明是自己被薇拉困扰了,现在却偏偏要带着她逃跑。
以从灵现在的能力,一心想要逃走的话,事务员们根本发现不了。
所以,搜遍了整个俱乐部的大楼,也没找到任何关于“严重威胁”的痕迹。非特局只得无果而归。
但是这件事,一定不会就此结束。因为,当非特局在那些遇难的事务员们的执法记录仪里,目睹了薇拉是如何“杀死”他们的时候,就注定了“幸福”一词,会逐渐被人所了解。
很快,关于这件事的全部信息被整合成一份报告,提交给了非特局在首都的总部。
总部立马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派遣了一些具备特殊能力的事务员,迅速赶往知冬市。
……
知冬市郊外的一座未被开发的山上。从灵站在悬崖边的草地里,俯瞰知冬市的城市风光。薇拉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从灵蹙着眉,低声喃语,
“我到底在做些什么事啊……明明应该把她的事上报给俱乐部才对。我却带着她逃了……”
她回头看向薇拉,心里想……难道这个家伙还在不知不觉间影响了我的判断吗?以至于我做出这种蠢事。
“你在想什么?”薇拉在草浪中前进。
一米多高的野草让她几乎只能露出肩膀以上的部分。穿行在风吹草浪间,不论怎么看,都是绝美的景色。
美好的事物,能带给人幸福的感觉。薇拉本身就是幸福的完美体现。
可对于从灵这个不幸福之人而言,她就显得恐怖与残酷了。
从灵背过身,
“没什么。”
薇拉说,
“我在想,你是不是并不想成为幸福的人。”
“如果幸福是别人给予的,那的确不想。我只想通过自己获得幸福。”
薇拉陷入思考,
“通过自己获得幸福……可这本就无法实现啊。生命无法依靠自己实现理想的状态,只能不断地追求。”
“你说这些我都不懂,也不想懂。在你面前,我就是个无知且愚蠢的人。但作为愚笨之人的我,也有属于我自己的追求。我从来都不需要你给予我幸福感。难道你觉得强人所难也是幸福的一部分吗?”
薇拉摇头,
“你还是不理解我所说的‘幸福’是什么。那不是一种情绪,也并非一种感受,而是生命的层次。当一个生命进入了‘理想的状态’,就会获得‘幸福’。也许,用地球的语言来描述,你会理解一些。我所说的‘幸福’,你可以当做是天堂。获得幸福的过程,就是‘前往天堂’。成功抵达‘天堂’后,生命便会进入最理想的状态,不需要进化,不需要成长。”
“所以,为什么非要‘上天堂’呢?”
薇拉一下子顿住了。的确。她只知道自己应该指引地球的生命“上天堂”,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也不知道?”从灵挑眉看着薇拉。
薇拉摇头。
从灵说,
“你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怎么敢肯定这是正确的?万一,你在做一件大错特错,祸害一方的蠢事呢!”
薇拉眼中第一次升起一些迷茫,
“可这是我应该做的事。”
从灵沉沉地吐出一口气,
“我告诉你。对于一个人而言,根本就没有什么‘应该做的事’。人所要做的事,都是生命、社会、文化、群体等各种因素,共同赋予的。法律赋予了人要遵守规则这件事,生命赋予了人要进食、呼吸这些事,社会赋予了人要学习、要交交际等事……所以,是什么因素,赋予了你要带着整个地球‘去往天堂’这件事呢!”
“我……不知道。”
“是啊,你甚至不知道你是谁。我不该跟你说这些的。毫无意义,毫无意义!”
从灵生着闷气走到一边坐下。
薇拉沉默了一会儿后说,
“对不起。”
“不必跟我道歉。我没有那样的资格接受你的道歉。”
薇拉坚定地说,
“我会找到答桉的。到底是什么因素赋予了我‘要将幸福传播到地球’这个使命。”
从灵看了薇拉一眼,没有说话。
她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自言自语,
“要下雨了啊。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