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好的集结时间是明天。
严罗向从灵询问了具体的注意事项后,就离开了。他还要回去做准备。作为“一号气象”小队的队长,他需要为每一名队员负责,也需要向组建这支小队的非特局负责。
对于后面到底会发生什么,他完全无法去预测。
但,就地球的现状而言,做什么都是一种赌博。因为,“天使”薇拉的存在注定了人类永远无法依靠自己,去完成对地球的守护与拯救,必须要依靠像安全屋这种同为人类之外的存在。
每个民族都会在自己的历史书上写着“我们是勇于挑战世界、探索未知的民族”,“我们的决心与精神必将推动我们奔向更加美好的未来”……之类的话。
可世界从不会因为你在历史书上写下的评价而出现任何改变。
世界是物质的,是绝对的,是客观理性的。人类的一切精神都只能感动人类自己,无法影响世界一丝一毫。
严罗早就领悟了这一点,也早就做好了不怀揣任何希望去做一件事的心里准备。
……
缪缪很想见识一下黎木所生活的世界。她的想法几乎都写在脸上了。从灵感受到后,自告奋勇,带着缪缪离开了安全屋,去地球走一走逛一逛。
不在欧尼塞斯大陆的缪缪,就是一个普通人。她几乎没有任何能力,力量水平也完全在于黎木给她打造的秘偶身体的程度。在这种情况下,她对世界的感受与认知能力非常低,无从察觉地球正在经历着的破灭过程,以单纯的视野,望见的地球,就是一个美丽且神奇的新世界。
不过,她还是觉得,自己所生活的芒格纳天堂更好,是个只有幸福的地方。
从灵其实并不是很理解黎木为何至今都还对缪缪隐瞒真相。但既然黎木都这样做了,她也就只好顺应着来。
安全屋里,
二人独处的氛围有些微妙。
黑斯廷斯很自来熟,待在安全屋里,就像待在她的家里一样,举止行为写满了平常自然。
黎木靠在吧台旁问,
“你为什么不带着缪缪去参观地球呢?明天才出发去脑髓地狱,今天大概是你们唯一一次能够一起在地球散步的机会了。”
黑斯廷斯喝着鱼吻酒,红润的嘴唇同瓷白色的酒杯映衬,格外地有色彩对比感,
“缪缪……她的名字来自幸福素‘缪’,对吧。”
“嗯。我这样叫她的,她也并不介意。”
黑斯廷斯看了一眼黎木,
“你很哄女孩。”
黎木无言一笑,接着摇头说,
“‘哄’不算个很好的词。”
“我当然知道。正因为如此,我才会说‘哄’,而不是‘相处’,或者‘照顾’。”
“为什么?”
黑斯廷斯说,
“我想,在你身边的人,不管男女,大概都会觉得你很可靠,相处得久了,可能会习惯性地依赖你。但我该怎么说呢……你挺虚假的,不是吗?”
“虚假……”
“你不会把你的真实想法说出来,总是说别人想听的话。”
“怎么说。”
黑斯廷斯翘起腿,
“我问你。你能感觉到那位女老板,对你有好感,或者直白点,喜欢你吗?”
黎木目光浅澹,看上去像对这件事毫不关心,
“……”
“默认了。”黑斯廷斯转向一边,“在跟缪缪相互了解的时候,我一直在观察你们之间的互动。我能感受得到,那位小姐对你颇有好感。她看待你的眼神虽然很克制,但依旧流露出一种‘向往’以及‘好奇’。她应该感情史并不丰富,甚至于没有多少感情史,所以即便本身不算少女了,却在感情上展现出一种少女般的青涩。”
黑斯廷斯手指轻轻摩挲着沙发的皮革,
“我个人觉得,她应该算是一个有主见的人,真的喜欢一个人,不会这么克制。要么她觉得喜欢你是一个错误,要么有其他原因在压抑着她。”
说到这里,她停住了。
黎木问,
“所以呢?”
黑斯廷斯眼神有些深沉,
“而你,应该是感受到了她的感情才对。你在刻意迎合她对你展现的好感。用直白通俗的话说,你在主动‘撩’她。表面上看,你们应该是情投意合,只要随便你们哪个主动点破,大概就会顺理成章的在一起。我不由得想,你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黎木保持沉默。
黑斯廷斯并没有逼迫他什么。她也并非真的要把这个问题弄个明白,只是闲来无事的谈天而已,
“在地球,主流的爱情、婚姻文化里,通常都用‘真爱唯一且永恒’、‘忠贞不渝’等颇具道德观念的词,绑定两个人之间的爱情关系。相恋、结婚后,对其他人发生关系,或者喜欢上其他人,都被视作是不同形式的出轨。可我一直认为,倘若一个人是自由的,那不管他喜欢多少个人,只要是发自内心,都是真爱。”
黎木目光内敛,
“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黑斯廷斯忽然转过头,直勾勾地看着黎木,
“道德观念、法律意识是一种束缚、压力。”她说完这句话,又岔开话题,“恕我冒昧地问。你是否已经有伴侣,或者说妻子了?”
这是不好回答的问题。
以前的话,黎木当然可以肯定,自己有娜塔莎。但是现在……不能。
因为他清楚,自己以前跟娜塔莎的关系,是一种契约式的依赖关系。看上去有着爱情的形式,但完全没有爱情的灵魂。而在黑星,从他们背道而驰那一刻,这份契约式的依赖关系也结束了。
虽然他们之间有过约定,等重逢了,就成为真正的,会奔赴婚姻的恋人。
但……动听的话,谁都会说。约定也从来不是实际存在的东西。
黎木可以肯定,自己很爱娜塔莎。但,娜塔莎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伴侣呢?
答桉……不是。
因为他们之间从未缔结过真正的恋爱关系。
不过,这些都是另外的事了。他现在只想知道,黑斯廷斯到底要表达些什么,之前不停地说起什么“性”之类的事情,现在又提起爱情。
她到底要知道些什么?
黎木看着她,
“我有热爱的人,但并没有普通的爱情关系。起码,现在没有。”
“那,束缚着你的到底是什么呢?你提起的热爱的人,并未那位小姐吧。”
“是另一个人。”
“哦,你同时喜欢两个人。”
“为什么笃定我喜欢从灵?”
黑斯廷斯反问,
“既然不喜欢的话,为什么要‘撩’她呢?要么你确实喜欢她,要么……你是在利用、操控她对你的感情。因为适当地让她觉得有希望跟你相恋,很利于你。你,是哪一种呢?”
“这是我的私事。”
黑斯廷斯笑道,
“你当然可以什么都不说。这是你的自由。但我也可以做出自己的猜想吧。如果你觉得我的猜想会干扰你自己的判断,也可以要求我闭嘴。”
黎木预想得到,如果自己让她闭嘴。她一定会用一种暧昧的神情,耐人寻味地看着自己。
光是想想,他就觉得难受。
这个女人简直是妖怪。他无法理解自己的祖父是怎么跟这种女人成为朋友的。他坐下来,试图让自己安宁一些,
“所以,你有什么猜想?”
黑斯廷斯笑了笑,
“只是猜想,如果你感到冒犯,随时都可以让我停下来。咳……”她开始讲述,“你有一个热爱的人,但她并不在你身边,可能去做她自己的事去了。你很支持她,也许跟她有过什么约定。但跟从灵小姐相处的时间里,大概是因为她喜欢你,有意无意地向你展现了她的魅力……老实说,我觉得她是个很有魅力的女人,聪明又可爱。你发现自己对她有好感了……”
黑斯廷斯说,
“跟你相处不多。但我觉得你这种自我意识很强的人,应该非常主动。喜欢一个人,立马就会去追求。你喜欢从灵小姐,却跟她的互动仅限于‘撩’,模湖又暧昧。是不是,你跟另一个女人的约定,束缚了你呢?你会下意识觉得喜欢上别人,是精神出轨,是背叛。我再大胆地假设吧……从灵小姐,跟与你有约的那个她,应该认识,甚至关系很好。这更加让你有背德感。”
黑斯廷斯笑容浓郁,
“也许,对于从灵小姐而言,这份背德感,也在影响着她。”
说到这里,黎木真的要怀疑这个家伙是不是能读心了。
太可怕了。这么短暂的接触,就能想到那么多。如果跟她相处久了,岂不是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神态的稍微变化都会被她解读?
看到黎木的沉默。黑斯廷斯也没有针对性地说些尖锐的话。她声音温沉,
“人是情感生物。一个人要跟另外一个人建立起情感关系,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了。只要给予最为廉价的时间,他们就可能形成任何一种情感。爱、憎恨、依赖、厌恶、恐惧……各种各样的情感,只需要廉价的时间就能实现。所以啊……人类真是一种思想低级到没下限的生物。人类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维,做不到不去想一件事,那这件事就不会再脑中涌现。”
黑斯廷斯说,
“正因为如此。人类才那么容易被操控,被塑造。而你呢?你又是否能自由地控制自己的情感呢?我想,既然你会有背德感,那大概就不能吧。”
黎木紧紧看着她,
“铺垫了那么多,这才是你想表达的吗?”
黑斯廷斯目光幽幽,
“是的。我想说,你也不是无所不能的。你有弱点,并且非常明显,明显到连我这样的人都能看出来。你……无法自主地控制你的情感。只要符合你的喜好,跟你相处足够的时间,你就会喜欢上对方。换作其他的也一样,只要满足你的厌恶,跟你接触足够的时间,你就会厌恶对方……而不管是喜欢,还是厌恶,都会成为你的弱点。”
“所以,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黑斯廷斯眯起眼睛,
“就当是我送给你的见面礼吧。”
“我可不觉得这是礼物。”
黑斯廷斯稍稍仰头,
“因为你从未经历过不受任何因素束缚的事。就连你那隐晦的情感,居然都被可笑的道德观念束缚了。我不由得想,你是不是跟别人戏玩的时候,都还要去想,不能弄大别人肚子,不然又得负责了。如果你经历过仅凭自主意识而决定,不受其他任何因素限制的事……你就一定会理解,为什么是礼物了。”
黎木抬头看着明亮的天花板。古典朴素的装潢在他眼中打转。
他像是陷入了某种“难过”的状态,正在不断地下陷。
黑斯廷斯不禁皱起眉……他这么脆弱吗?几句话就能把他精气神弄散?不至于吧,我还觉得我是在提醒他要注意自己的弱点呢。
感受到黎木“下陷”得越来越深了。黑斯廷斯紧张起来,这可不行啊,要是他出问题了,自己重返芒格纳的事不就泡汤了?
得鼓励他一下才行。
正当她这么想,并要为之付诸行动的时候。黎木的“下陷”状态忽然消失。
他低下头,平视着黑斯廷斯。
看着他的眼睛,黑斯廷斯恍然有种看着“极恶”、“混乱”之物的感觉。简直像是掉入了一片完全无序,没有任何意义的时空里。
“你……你怎么了?”
黎木右手抚摸着脖子,稍稍歪了歪头,
“自从我跟娜塔莎分开以来,回到安全屋后,渐渐地知道了何为‘幸福’,何为‘支配’后,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我要怎样,才能真的走上那条路……倘若我要支配一切,那就一定不能让人因素干扰到我。我想不通这个。你今天点醒了。原来,我从未经历过不受任何因素干扰的事。我以前所做的每件事,都受着从小耳濡目染的‘道德观念’、‘社会法则’、‘人际关系’的各种因素的影响。”
黑斯廷斯并没有听明白黎木在说什么,尤其是前半段话。他热爱的那个女人叫娜塔莎?“支配”是什么?他要走上什么路?他为什么要支配一切?m
这些,黑斯廷斯都不明白。此刻,她只感受到一件事,
眼前这个自己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好像因为自己,变得十分的“混乱”了!
“感谢你啊,黑斯廷斯。谢谢你送我的‘礼物’。”
黑斯廷斯笑不出来,
“我是不是好心办坏事了?”
“好心?原来你是为了我好,才对我这些的吗?”黎木若有所思,然后笑着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对我好。但确实,我因为你而收获了。所以,你为什么要对我好呢?”
黑斯廷斯不想回答。但不知为何,面对着这样的黎木,她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因为对你好,就是在惩罚我自己。不论是我将你作为幻想对象,还是提示你目前的弱点,都是为了惩罚我自己。”
“实在是病态扭曲的想法。黑斯廷斯,你果然是个变态。大概,你有着什么绝对无法原谅的罪孽吧。”
黑斯廷斯咬着牙,死死地看着黎木,眼中显露出恨意。
她恨死了这个男人。
黎木的身形勐然一闪,来到黑斯廷斯面前,掐住她的脖子,
“接下来,我要做一件不受任何因素影响的事。我不需要为此负责,做这件事,我也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精神压力。这件事对我而言,甚至不如眨一次眼重要。”
黑斯廷斯茫然地看着他。
黎木贴近她的耳边,
“你不是想要被惩罚吗?这就是惩罚啊。”
黑斯廷斯勐然理解了。惩罚,就像幻想着他满足自己一样的惩罚……
就像之前盯着虚无的黑暗,诉求莫名高涨一样。此刻的她,看着黎木混乱的眼神,那闪烁着极恶之光的童孔……不禁躁动而兴奋,诉求前所未有的高涨。
惩罚……
这一定是最为激烈的惩罚……一定能让我赎罪!
四月间,湿漉漉的梅雨季节里。潮湿浸润到安全屋之中。
风吹过每一个角落。沙发、走廊、茶室、楼梯口……
混乱与惩罚交错。
热潮从鼻子里涌出,越过脸庞,蔓延至全身……
黑斯廷斯一定是有着让人食髓知味的特质。
当毫无顾忌的混乱,与心甘情愿的赎罪相碰撞。绝不会迸射出爱情的火花,但他们都知道,有些事情,只有对方才能满足。
这令人作呕,这又令人向往。
这个过程不需要情话,更加不需要充满爱意的目光。
这只是两个刚好在需求上产生共鸣的人,所做出的“毫无意义”的一件事。
并且,他们为因此而坚信。人这一生,并非做任何事,都要赋予其“意义”。
直到最后,黎木松开黑斯廷斯,才会说一句,
“把你关于‘挑选’的真实记忆,共享给我。”
这件事,才是有意义的事,才是主题,才是他们之间所进行的交易的价值。
但黎木却能在这样的时候,毫无顾忌地说出来。正因为他们刚才所做之事,是“毫无意义”的一件事。
黑斯廷斯坐起来,
“等我洗完澡再说。”
“别浪费时间了,一起吧。”
黑斯廷斯扭过头,看了他一眼,又扭过去,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