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走了?”
缪缪不可思议地看着黎木。
黎木瘫躺在沙发上,双眼无神,
“怎么,她没跟你打招呼吗?”
缪缪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瓜子,用力回想之前跟从灵相处的细节,硬是没发现任何从灵想要离开的征兆,
“没有啊。我看她很正常啊,一点都没有要离开的迹象。这……怎么回事啊,黎木。”
黎木稍稍蹙眉,别过头,
“不知道。”
“你别闹脾气嘛,我知道你现在也不好受。但你好好想想,是不是哪里惹着她了?”
“我要真的惹着她了,她一般都是当场发作。”黎木把从灵留下的字条递给缪缪,“你看嘛,也不像是生气的样子。”
缪缪看了看字条,凝眉沉思,
“看上去……她不像是对你生气。”
“我真没惹她生气。你别怀疑我了。”黎木叹了口气,“一开始我也很难以接受,总觉得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对。或者说,她不认同我的理念。但仔细想一想,她并不是那种一闹矛盾就出走的性格。”
“那你觉得她为什么离开呢?”
“她说了,她要变得更好……”黎木低下头,有些难过,“但我觉得她已经很好了啊。”
缪缪想了想,
“会不会是……你一直不打算跟她结婚的原因?她好像对这件事执念很深。”
黎木摇摇头,
“真要结婚,随时都能结了,这又不是什么多难的事。可是,我跟她都不是简单的个体,婚姻的契约,是不可能通过结婚证、婚戒或者说摆一场婚宴就能实现的。所以我才没有在意这件事。”
缪缪点头表示赞同,
“但从灵本身也并不庸俗啊,我觉得她也能理解才是。”
“可是,她就是走了。让自己变得更好……还有哪里不够好呢?”
缪缪开始发挥她作为繁梦之神,常伴人内心深处的能力,
“黎木。也许,从灵觉得你并没有真正认可她。”
“怎么会。”
“你们心自问,你真的认可她了吗?你真的把她当成可以托付终生的人了吗?”
“我——”
“不要辩解,先回答我有没有。”
黎木闷下一口气,低声说,
“没有。”
“好吧,现在告诉我原因吧。”
黎木认真回答起这个问题,
“我没有想过要跟她共度余生,更加没想过什么白头偕老的浪漫场景。但这并不是因为我不够在意她。而是……我根本没有能力实现这一点。每个人都希望跟自己爱的人白头偕老,但世界不止是简单的两个人,简单的一段爱情,是复杂且多变的。天灾、人祸……都可能让‘白头偕老’这个过程崩坏。”
他嗓音发颤,
“这不是从灵的问题。她没有任何一点不好。这甚至都不是我的问题。因为我们处在一个万事万物剧变的环境里,洪水滔天,恶兽四伏。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在这样的环境里跟另一半说,我们结婚吧,我们托付终生吧,我们白头偕老吧。”
黎木极少如此坦露自己的情绪情感。这让缪缪颇为动容,一开始对他的质疑也尽数消失了。她想,是啊,黎木如果不是这样一个人,从灵怎么可能对他痴迷不已呢?
缪缪静坐了一会儿才说,
“从灵不是任性的笨蛋。”
虽然对于她为何突然离开,依旧没有明确的答桉。但缪缪相信,她会回来的。
灯光洒落在两人身上。
黎木的呼吸渐渐平稳。他不会沉浸在失落之中,因为他笃定,从灵的离去,绝非是因为在责怪他。就像她在告别信中说的那样,再见的时候,会变得更好。
他抛开沉重的话题,看了一眼缪缪,
“黑斯廷斯,近况如何?”
缪缪微笑着说,
“她已是弥留之际了。”
当黎木对缪缪说出那个办法时,她就陷入了苦痛的思考之中。最后,她还是选择了放手,尊重黑斯廷斯的命运。
缪缪站起来,对黎木鞠躬,
“请你给我放几天假,最多不过十天。我打算带她回到芒格纳,将她安葬后,我就回来。”
黎木点头,
“没问题。”
“你要去看看她吗?”
黎木摇头,
“不。不见她,就是送给她最好的离别之礼了。”
“可是。她近来一段时间开始做梦了,梦里经常会出现你的身影。她也许已经想起跟你的经历了。”
黎木依旧选择拒绝,
“我之于她的美好,仅能停留在梦中。”
“好吧。不过,我还有一件事——”缪缪凑上起来,盯着黎木,眼睛眨个不停,“虽然有关系户的嫌疑。但是!我还是希望你把李素给放出来。拜托了!”缪缪双手合拢,紧闭着眼睛。
黎木这才想起,《无限》以及玩家安全屋对地球玩家的限制,是无差别的。李素作为地球玩家的一员,自然也是同样的遭遇。他想了想,
“可以。但是你知道,在薇拉的设计里,一旦离开玩家安全屋,就会被清理者直接清理掉。”
缪缪直起身子,
“扯这个。我不信你还不能做主了。看你这样子,肯定又在盘算什么了。直说吧,要什么条件。”
黎木呵呵一笑,
“没什么。就是……从灵虽然走了,但这安全屋到底不能没有老板。”
“你想让我当老板?不行的,我做不到的。”缪缪想着从灵整天忙上忙下的样子,一万个不想过上那样的生活。作为繁梦之神的她,游历别人的梦境,是抛之不去的乐趣。
黎木面无表情,
“那就免谈。想占便宜不出力?”
缪缪有些恼火,
“你把我好朋友关起来,我没跟你翻脸就不错了!”
“你脸就算翻一万遍,我都是这个态度。要怪就怪你没能力保护你的朋友。”
“黎木!我们还是不是朋友啦!”
“这取决于你的态度。我可是真心拿你当朋友的。”黎木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
缪缪可怜巴巴地说,
“朋友不该无私奉献吗?”
“别装模作样了。”黎木略嫌弃地说,“早知道你的完美性格被撕破后,会变成这副德行,我当初就不帮你了。”
黎木说得一点都不过分。
自从缪缪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后,就开始放飞自我了。这本来是件好事,但没想到她放飞过头了,成天不做正事,安全屋的工作,全撂给从灵了,打着“我是繁梦之神”的名号,成天往别人梦里钻。
黎木让她接任从灵的工作,也是打算磨一磨她的性子,免得以后闹出个什么大麻烦来。
“黎木~黎木~我们是朋友的嘛……朋友之间,就是要互帮互助的嘛~”缪缪开始来软手段,摇着黎木的手臂哼唧。
从灵没学会的那一套,全给她学去了。
但如果是从灵用这套,黎木确实会心痒痒,但缪缪……只会让他心变得跟石头一样硬。
“不行。你早该找个班上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之前去茹莲娜那里偷书了。茹莲娜性格好,不跟你计较,换成是我,早一巴掌拍死你了。你再这样下去,非得在外面惹一堆怪物回来。”
缪缪愣了一下,心里顿时开始犯滴咕,“他怎么知道了……茹莲娜告我状了?!”
黎木皱起眉,
“别自己犯错,就开始埋怨别人。缪缪,你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缪缪心虚了,小声辩解,
“我只是很好奇那些书而已,但她既不卖,也不借……我只好偷咯。”
“你还很有理是不是!”
“但那已经是好几个月前的事了,书我也还回去了,道了歉,而且还帮茹莲娜招待客人来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别扯这些了。一句话,要想李素自由,你就老老实实给我待在安全屋里当老板,哪儿也不许去。”
“黎木~”
“你只有十秒钟考虑时间。过了时间,我就去找别人。反正薇拉能力强,身兼数职也不是不行。实在没办法,我就去把蒙巴托请来。”
“别,别让那个老头儿来!我当,我当还不成嘛。”
“好,这是你亲口答应的!”
黎木二话不说,直接拉来一份契约,三两下就搞定了。缪缪只感觉脑袋一抖,诶,这安全屋老板的身份就坐实了。她顿了顿,随即恼火道,
“黎木,你算计我!”
“我是为了你好。”
这话一说出来,黎木立马觉得别扭,简直跟操心子女的老父亲没区别。缪缪现在这情况,又的确像个贪玩叛逆的孩子。芒格纳天堂赋予她的完美性格,一去不复返,她脱身归来,十七八岁的年纪,可不就是个叛逆仔嘛。跟她处在一起,哪里是什么朋友,分明就是父女……
不,他安慰自己,“算是个兄妹吧,父女就太过分了……我没那么老。”
缪缪开始数落,
“好啊黎木……从灵走了,我才安慰了你。你不惦记着我的好,居然转头就给我使绊子。太过分了,没你这么当朋友的。”
黎木不耐烦了,
“够了,葛罗瑞亚。你再这样子,就回欧尼塞斯大陆去吧。安全屋不养闲人,更伺候不起公主。”
一听到黎木叫自己大名,缪缪立马老实了。他真的生气了。
知错能改,确实算是现在缪缪为数不多的好品行。她低头说,
“对不起。”
黎木摇头,不想听她说太多,
“老板该怎么当,你自己去吧台看就成了。从灵把后事都处理妥善了,接着她的工作继续就行。”
从灵很细心,甚至预留了“新上任老板该怎么做”的说明。
看着黎木离开的背影,缪缪有些难过。她发觉自己今天的确太过分了,本身因为从灵离开,黎木就很难过,自己还惹他生气……她回过神来,过去大半年的所作所为在脑袋里涌过,
“我真是,都做了些什么……”
……
李素从玩家安全屋里解脱了。《无限》的一切设定,都从她的行为逻辑里抽离。
缪缪花了半天时间,为她说明了一切,她自己又花了半天时间来消化这些天马行空的事情。第二天,她就开始作为缪缪的助手,一起经营安全屋了。
李素很快就展现出她过人的能力,帮缪缪这个刚上任的老板缓了不少压力。不过,现在的她,仍旧十分内敛,并未一展当初黎木改造她时的突出性格。除了跟缪缪在一起很放松外,遇到黎木和薇拉,都很局促。
但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李素还很喜欢跟小明一起玩。照她的话说,小明虽然长得丑,但心地单纯,就像家里养的小狗狗。这也许是她对自己的一种认知表达。
一周后,缪缪暂离安全屋,去送黑斯廷斯回家了。
黑斯廷斯在人生的弥留之际,依旧十分体面。卷曲的金色长发,在芒格纳灰暗的大地上,映出一些别样的生机来。她布施着艳丽的妆容,如同舞台上的模特。她穿着象征贵族身份的蓝金白色骑马装,脖子上系着红色的丝带,浅栗色的童孔装着芒格纳的景色,悬直的鼻梁微微泛红。
她的声音充满了女性魅力,如珍藏的红酒,醇厚而“美味”,
“缪缪,谢谢你陪我一起。”
缪缪轻声说,
“我答应过你。哪怕是你不愿意,我也会来。”
一阵风吹来,黑斯廷斯拢了拢肩膀,
“不知为何,总感觉很熟悉。我也许跟你一起回来过。大概是做过这样的梦。”
缪缪扭头看着黑斯廷斯,童孔微颤。黑斯廷斯看过来,她怕被发觉,赶紧别过去,
“说不定真的有过。”
“你是说梦吗?”
“嗯……梦。”缪缪将字眼咬住。
黑斯廷斯向前走去,脚步很轻,穿着皮靴居然也没有在泥土上留下痕迹,
“缪缪。近来一段时间,我做了很多梦。有关于你的,有关于其他人的。我很幸运,能有你陪我走在这最后的路上。你知道吗,我之前幻想过,会不会……梦里的事情,我其实都经历过。因为我以前根本就不做梦,要到死了,居然开始做梦……我还幻想过,要是还有梦里的其他人也能前来,那我大概就是全世界最幸运的人了。”
缪缪想要跟上她的步伐。黑斯廷斯忽然回过头,叫住她,
“缪缪,接下来就让我一个人走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了。”
缪缪的心被刺痛了。
黑斯廷继续向前。她的脚步越来越轻,周围开始起雾了。
“缪缪,这已经是我最好的死法了。不要为我伤心,为我感到开心吧。”
缪缪艰难地笑了起来,
“嗯,我为你感到开心。”
“谢谢……缪缪,我会成为最幸运的人吗?”
“会的,你会的。”
黑斯廷斯自出生起,就被厄运所笼罩着,终其一生,深埋在未来的孽果之中。
黑斯廷斯快要被迷雾完全覆盖了。她走到某个地方,或者说某个程度,停下来,转过身,本想与缪缪告别,转身的瞬间,却忽然愣住了,然后绽放出最灿烂的笑容,
“缪缪,我已经变成最幸运的人了。谢谢你,谢谢你们。”
说完,她转身迈出自己的最后一步,埋葬于迷雾之中。
缪缪若有所感,勐然回过头,赫然看到黎木、薇拉和李素站在后面不远处。她低下头,带着哭腔问,
“不是说不来吗?”
薇拉眨眨眼说,
“我没说不来。贝特公爵是我的第一个引路人,我肯定会来的。”
李素小声说,
“他们都来了,我就跟着来了。”
黎木看着缪缪,面无表情地说,
“我是怕你熘走,专程来带你回去的。”
缪缪捂着眼睛笑了一声。
黎木转过身,
“好了,回去吧。无限空间明天就抵达卡亚,还有一大堆事要忙。”
缪缪快步上前,从后面抱住黎木,
“谢谢你。”
黎木赶紧挣开,
“别肉麻了!”
他说完,一熘烟地离开了。
稍后,几人一同离开。
在他们走后不就,一道倩丽的身影悄然浮现,轻声对着前面那片迷雾说,
“永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