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他解释,简行俭夫妻已经懂了儿子的意思。
当年,简行俭和简夫人的结合是震惊整个大陈与西域的事,惊天动地,引起巨大反响。
二人踏过了流言蜚语聚起的骇浪,冲破了千难万险密布的阻挠,简平星和简安月的爷爷还气得差点要与简行俭断绝关系,一路上是二人的爱意战胜了一切,终于得以修成正果,恩爱至今。
即使这般,大陈人对西域人的歧视仍不是他们能够消除的。
简夫人当初是愿意跟着简行俭回京都生活的,但是旁人有意无意的目光一直缠绕在她身边,不时还会有恶毒的声音传来。
虽然简夫人嘴上不说,可心中多多少少必定是受到了伤害。
简行俭即使能够利用身份威压让旁人都尊重简夫人,可他的翅膀防得了异邦对大陈的明刀,却防不了来自阴影里的暗箭对她的中伤。
为了夫人,简行俭来到文沙关,在此驻守扎根。他护住了边境和平的同时,也为她构筑起一方独属于他们的天地,并且,一守就是二十年。
期间,他们的小巢中诞生了两个爱意的见证,便是平星与安月。
年轻的简行俭与简夫人成婚那夜,天幕罕见地出现了星月同天的天相,二人在院中相依偎,共同沉醉在如梦般的夜里。
简行俭从背后拥住夫人,将手掌放在她尚是平坦的小腹处,轻声在她耳边询问:“你说我们以后的孩子会像谁?”
“像谁都好,因为是你我二人的孩子。”
“我希望他们能继承你的眼睛。”简行俭将头靠在她耳旁轻轻摩挲。
“我只希望他们能够平平安安出生长大就好。”简夫人的语气有些落寞。
因为之前的经历,她的身体有些不好,医师曾说过她可能不适怀子。
察觉到夫人的低落,简行俭挺直腰杆。
“他们平安长大那是自然的事,也不看看他们父亲是谁?我向你保证,我定会神勇无比,把他们生得健健康康!”
简夫人嗔笑着锤了他的手臂一下。
她又问道:“你说我们会有几个孩子?”
“你想生几个就生几个,他们的幼儿室可是你的身体。若是他们折腾得你累了,我就不要他们了。”
“只有你会折腾我。”
简行俭嘿嘿一笑:“你今后就是我的妻子了。行夫妻之礼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他说毕,简夫人转过身来看他,雄鹰平日锐利的目光此刻尽数转化成柔情。
简夫人看着夫君眉间艳色,心中涟漪不觉荡漾。
“今夜星月真美。”她脸上闪过羞涩,侧目望向夜幕。
“我把星星和月亮都送给你怎么样?”简行俭眼底闪过狡黠。
“这怎么送?”
简行俭笑而不语,直接上手打横抱起了夫人。
他道:“你随我回房,我慢慢告诉你。”
简夫人轻轻靠去他的胸怀中,垂眸将脸上的羞意也一同掩去他衣襟里。
高大的男子抱住自己的此生挚爱,款步迈入新房。
只剩天幕星月同乐,似是在替他们喜悦。
彼时的夫妻二人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二十年后的今天,他们的女儿会面临比他们当年还要难跨的困境。
简安月爱上了一个注定多情的男子。
“此事我想再去问问安月的意思。若是她能够接受加入王室,那我便同意她嫁给太子殿下。”
“说得好像她不愿意你就会拒绝李叡一样。”简平星声音小小,语气刁刁。
幸好简行俭没有听到他的话。
简行俭让儿子先去休息,他去与女儿聊聊。
“我与你一起去。”简夫人跟上丈夫。
镇西侯夫妇二人一起来到了女儿的房间门口。
房门紧闭。
“小月,是阿母。阿母有事要问问你。方便进来吗?”
房里简安月的声音响起,似乎有些焦急:“我已经睡下了!”
“我跟你爹爹就是有几句话要问你。”
“爹爹也来了?”简安月有些慌张。
简行俭自然听出了女儿语气的异常,问道:“安月,你真的睡下了吗?”
“对!我衣服都脱了!现在一丝不挂!爹爹你可千万不要推门进来啊!”
镇西侯夫妇二人对视一眼,简夫人也听出了简安月的不对劲。她一个眼神示意,让开道来。
简行俭掌上加力,一下推开了门,冲入房里。
结果,瞧见房里只有微弱的月光做亮,简安月恰好拉下卧榻前的帘子,只漏出一个脑袋在外面,心虚地看着父母笑。
可这份伪装怎么能瞒过简行俭的眼睛?
“你真的睡了?”简行俭走近两步。
简安月堆起脸上笑容,将眼睛都眯成了两条缝:“对啊,我衣服都脱了,爹爹阿母你们快走吧。”
“好吧。”简行俭说罢,假意转过了身,跟夫人一起退到门外。
简夫人:“既是如此,我们明日再来吧。”
简行俭:“夫人,你先回去吧,我等会儿回来。”
虽然不明白夫君何意,但简夫人还是嘱咐他快些,然后先离开了。
夫人走后,简行俭贴到了女儿房外窗框旁蹲守偷听。
房间里,简安月确认门关上了之后,小心翼翼地缩回了帘子里。
“将军走了吗?”李叡蒙在被子里,传过来的询问声有些闷闷的,很不真切。
简安月穿戴整齐得很,根本不是她所说的脱光了衣服。
“出来吧,他们走了。”
李叡这下才从被子里钻出来,他鞋子都没脱,整个人穿得严严实实。
二人并排坐在床边,对视一眼,陷入深情。
简安月小脸红扑扑,先扭过身子,把床上的一个包裹也拉了过来。
“我们走吧。”简安月拉开帘子。
“嗯。”李叡应声。
正当这时,房间的门忽然被打开。
简行俭一个箭步冲到了二人身前。
受到一惊的简安月急忙扭身将头埋去了被子上,掩耳盗铃般以为自己藏了起来,爹爹就看不见她了。
只剩下不知所措的李叡跟站成一尊铜塑的将军大眼瞪小眼。
“侯爷。”李叡喊他。
简行俭站在床边,一半隐去阴影里,一半立于月光之中,威猛的男子居高临下地望着面前的少年郎,昏暗给他的脸庞添上铁肃,眼里射出的金光像是要李叡烤熟一般。
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殿下。”
李叡吞了下口水。
“安月。”简行俭又喊他女儿,“你不是睡下了吗?”
简安月没听到似的,还是把脸埋在被子上,不敢转过身来看爹爹。
李叡在旁边拉了拉她的衣角,被她打了一巴掌,于是收回手来。
他对简行俭道:“侯爷,是我自己溜进来的,与安月无关。我发誓,我们什么都没做,只是说了会儿话。”
简行俭没动,盯着他片刻:“说会儿话?那为何不点灯坐下来大大方方说,非得坐卧榻上抵足夜谈?”
“还不是怕你生气!而且我们只是回来拿东西,原本还在房里站着的,但是你和阿母突然找过来,我一害怕,一慌神,就,就让他躲起来了……”
简安月终于把头抬了起来,满是绯红。
“跟我出来。”简行俭留下一句,不怒不怨。
李叡自觉地下床了。
简安月刚爬起来又被简行俭喊停了:“你给我快些睡下!”
少女悻悻应声嗯,随即对转过头来看她的少年用口型说道:“待会儿见。”
出了房门,李叡跟着简行俭往给他准备的厢房过去了。
走廊上,小厮给他们提着顶灯做亮。
一向奉主的将军走在前面,脸色难以揣测,太子殿下反而跟随在他身后,毕恭毕敬。
李叡开口:“侯爷,我与安月两相情愿,她是我今生唯一挚爱。”
简行俭没有回话,只是默默地接过小厮的灯笼,让他们都离开,自己亲自提着亮继续前进。
李叡还想解释,简行俭抬手示意他勿要多言。
男人回眸一瞥,射过的目光震得少年心下一跳。
不多时,二人到了厢房。
夜风吹过,简行俭的声音响起:“我是大陈的将军,你的臣子,可我同时也是一个父亲。”
李叡:“我明白。”
简行俭严肃说道:“我只有一个女儿。她是我的心头肉。我唯一期盼不过是她过得快乐,寻觅良人获得幸福。”
李叡:“我向您发誓,我会对她比对自己还好的,绝不负她。若是我食言,届时不用您来问我,我自己自断命根!”
简行俭咳嗽一声:“我问你。你可会护得她在宫中平安?”
“安月,将会是下一个皇后。”
少年的目光坚定,写着誓言。
望着他眼中神采,简行俭似是被感染。
半晌后,简行俭举手行礼,再次询问,语气充满试探:“臣是殿下的臣,整个云鹰营时刻待命准备为殿下效忠,就算无需其他束缚羁绊,只要殿下体内的真龙血脉流淌一日,臣等必定追随殿下至死!”
少年手臂涌上力量,他感觉到背后龙脊隐隐发热,眉宇间暂失稚气。
“侯爷。我明白您的顾虑。你是觉得我并不是真心爱安月。可我此番来,并不是来寻云鹰营的力量,更不是想要听到您的示衷。我真的只是单纯追随安月而来。若硬要说我有所图谋的话,我的确有想要取得的东西。”
“殿下请直言何物?”
“您的许可。”李叡万分坚定望着简行俭,“我想要与安月结为夫妻,白首不分离。请您准许!”
此言一出,将军站直,定定地看着太子片刻。
随后,他微微一笑。
“臣明白了。这件事,若也是出于安月她自己的意愿的话,臣是无论如何也没有阻止的理由,更何况,臣拿这个女儿也是无可奈何,她想做的事,臣阻止不了她。”
“谢侯爷成全!”李叡大喜过望,陷入手足无措,幸好瞬间恢复过来。
“如此,时辰不早了。还请殿下早些休息。”
简行俭离开了。
走时,李叡似乎听到了从门外传来的一声微弱的叹息,藏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无暇顾及其他。
因为他此刻被强烈的喜悦冲击着。
他未来的丈人答应了他对爱人的求婚。虽然不是正规的坊间下聘流程,可他迈出了至关重要的一步。
这下,只差简安月本人的点头了。
正当李叡兴奋地摸不着头脑时,他的窗外传来咕咕咕的鸽子叫声。
他走过去,推开窗,看见月色满庭,院里花丛中立着一个仙子般的人儿。
李叡急忙整理衣袍,悄悄地翻窗出去,来到简安月面前。
简安月笑靥比花娇美,示意他跟上她。
她带着李叡走呀走,沿着有些熟悉地的小道,来到一处更为熟悉的高塔下。
二人爬上去之后,李叡的记忆苏醒。
原来是他儿时那回跟简安月来过的了塔。
这处有他此生不会忘记的美景。
一切和记忆里的一样。就是灰尘大了些。
简安月拉开盖在上面的帷幔,推开阁风挡板,打开窗洞通气。
墙上挂满的干花仍在,整个地方像是一只喜欢收集装饰物的小鸟搭的秘密小巢穴。
李叡帮着简安月一起收拾,很快清干净卧铺的地方,也只有这一块干净的地方。
简安月打开带来的大包裹,掏出来两床软褥铺上。
忙完,他们各自裹着毯子,并肩坐下来看月亮。
少女的双眼在夜色照映下宛若两颗至臻宝石,一时迷住了少年的心。
“安月。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我为什么生气?”简安月微笑着转过来,有些迷惑。
“你不要听他们乱讲,我绝对不会娶其他人的。”
简安月伸出手去摸了摸李叡的头,不像是爱侣,倒像是母子:“我相信你。”
“那你为何还要离开京都跑回家来?”
“我是有原因的。”简安月收回手,有些虚张声势地回道。
“什么原因?”
“那徐暖夕都能为你回去搬救兵,我为什么不行?而且我肯定比她快。”
李叡的心情好了起来:“你就因为这个原因走吗?”
“谁让你有事情不先告诉我的!”
“我错了,你不要生气。”
简安月故作气愤地哼了一声:“你呢,怎么也这般冲动跟我来了?”
“我害怕你会离开我,再也不回来。”
“我算是明白了,你是想把我拴在你身边一直看着才算完。”
李叡眉眼认真:“若是可以,我真想过把你拿根铁链囚禁在宫里,一辈子都待在我身边,只有我能够靠近你,欣赏你,拥有你。可是我又舍不得剥夺你的自由。相比于占有你,我更希望看到你无拘无束欢笑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