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启二十三年春。
三月桃花里,青石巷道上。
这是条偏僻幽静的小道,罕见人迹,也鲜少有人知道,谢家公子为避免麻烦,经常抄这小道去赴宴。
谢姝就是在这条道上拦下了她便宜哥哥的轿子。
她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穿着看不出颜色的衣服,小脸黑魆魆的看不见容色,唯独一双眼睛黑白分明,亮得吓人。
被人拦了道,驾着马车的侍从连忙拉住缰绳,嘴里嘘声道:“去去去,哪来的小乞丐。别惊了贵人的马车。”
小乞丐抬着眼,望着富丽堂皇的马车,门面用的是上好的金丝缎面,仅这一尺布的银子就够一户平常百姓家一年的用度。
“我有几句话想对公子说,公子听了必定不会后悔。”
谢姝定了定神,她从马车自谢国公府后门驶出,便一路跟着,现在着实累了。
“好,你说。”
一道如碎玉投珠般的声音从门帘后传出,拦了小厮的阻扰之语。
人未见到,声已先至。光听声音就能想象出谢安是怎样风光霁月的人物,清泉石上落亦不过作配。
紧接着一双拿着折扇的手从侧边伸出门帘,示意随从把门帘掀起,他要见见这位拦轿的小乞儿。
“我是谢姝。”
此言一出,拿着扇子的谢安不等小厮掀帘,自己匆忙间落了扇子也不知,只见到了一个辨不出样貌的小乞儿。
谢安顷刻间又恢复了寻常神色,淡然一笑,“你说说,怎么证明?”
“我自小便随身带着一块刻有“姝”字的平安锁,当铺的人见了便说这锁是当年谢国公府托了最好的匠人打的,精巧绝伦,里面还暗藏机巧,他当年有幸见过一次。”
谢姝简单地说了下她来拦车的来由,“拦车是不得已之举,谢国公府守卫森严,我进不去。”
“这可真巧。”谢安合了扇子,低眸想了片刻,对着身旁的小厮吩咐道,“先回了陆丞相,说我身体不适,不能去赴宴了,再命人回去把小姐的闺房清理出来。
“是。”小厮没有迟疑地下去办事。
“发什么呆?快上来。”
谢安把小厮遣走,自己伸手想把谢姝接上马车。
谢姝看到眼前笑得如沐春风的谢安,也没什么负罪感地把自己脏兮兮的手往谢安洁白如玉的手里一塞。
“小姝儿,平安锁拿来给我瞧瞧。”
谢姝取下戴于颈上的平安锁,平安锁上满是污渍,已经不复原来的光鲜。
谢安倒没有嫌什么,取了过来,双手灵巧地一落一合,平安锁便开了,锁眼处有一个空间专门留出来放一些吉利话,开不了锁倒也看不出什么蹊跷来。
谢安仍然记得在谢姝五周岁生辰,放进锁孔的是他亲自写的——
东风识芙蓉,皎皎不依人。
一向稳重自持的谢安头一次在外红了眼眶,声音有些哽咽,“小姝儿,这些年去了哪里?怎么不早点归家。”
话落,谢安自责地敲了敲脑袋,“是哥哥忘了,你那时才五岁,怎么记得这些。”
谢姝瞧着着传闻中芝兰玉树、不染尘物的谢安一会儿喜一会儿哀的,觉得有点好笑。
谢安手中的折扇开了几何,谢姝没有细数,只是觉着马车没动,有些惊疑地盯着眼前悲喜皆有的谢安。
最终,他道:“我会好好照顾你的,让你这些年受的苦都补偿回来。”说罢,他似想起了什么似的,“倒是忘了今日只带了一个小厮,他一走倒没人驾马了。”
他的手骨节分明,一向只舞文弄墨的指尖都带着淡淡的墨香,轻轻抚了抚她的头顶,“我便亲自驾马,接小姝儿回家,这样可好?”
她淡定回望,回了一个“好”字。
谢安倒是像得了什么恩典似的,朗声笑了几声,一撩衣袍坐到了驾马处。
长安街上,人头攒动,比往常热闹了几倍,都为了看那谢家郎。
谢家公子名动京城,每次出行街上人群便少不了,所以他每每只带一个小厮抄着小道去各家赴宴,很少露面。
街上妇人少女们纷纷掷花于车上,喧闹异常,红的花、紫的花落满了一地,寻常的市井街坊倒像是成了一片花海。
车上的谢安一袭月白色的锦袍,半束着发,一张宛如谪仙的脸上只是笑。
花海开路,春日的风吹来都带进了几分暖暖的花香。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口吟道:
青门柳枝软无力,东风识得芙蓉面。
人间无数,不及有姝一人。
自谢国公夫妇薨逝已有七年之久,现在已少有百姓再提起当年煊赫一时的谢国公府。那位年仅十岁便惊才艳绝的公子,现今却依然被长安城的百姓津津乐道。
谢安才情无双,风姿斐然。
即使身后家族已经没落,空得了一个国公的名号,却依然是长安无数待嫁千金的春闺梦里人。
谢家出落的人都是极其有灵气的,仿佛不是这人间养出来的,放在凡尘中是极其格格不入的。
谢安如是,谢姝亦如是。
谢姝与谢安同父同母,谢安仙姿玉骨,谢姝自然也长得不差。甚至要艳丽上几分,正对得上她名字里的“姝”字。
自谢姝认祖归宗以来,名门望族的邀约是堆满了西厢房,谢安是一概没理,专心致志地教导谢姝琴棋书画。
谢姝不是古人,以前对琴棋书画不感兴趣,却在谢安的教导下,渐入佳境。
除此之外,谢安还会给她讲四书五经。这她倒是懂得比寻常女儿家多些,听课难免散漫些,谢安觉得她对这个不感兴趣,但偶尔也会耳提面命地让她去抄书。
待学有小成以后,谢安偶尔挑几张请帖带她出去赴宴。
一是为了宣告她谢姝是谢家人,二是为了结识些人脉。
自谢安带着年仅十二的谢姝赴了第一次宴,谢姝风姿恍若神人的声名便传了出去:
谢家有女,其名为姝,姿容妍丽,冠绝长安。
一时之间她的风头竟不亚于谢安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