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大人,你若是还有什么遗愿便说吧。”
“没有什么遗愿。”晏修之开口道,“父母养育之恩,今生已报。”
谢姝哭着想道,是啊,是已经报了。
她第一次醒来的时候就碰上了他祖母离世,第四次醒来是老将军走了,他们都走了,才让他的牵挂越来越少了。
他继续说着那未尽的话语,且声音逐渐提高,高到连下面谩骂的百姓都不再说话。
“我一生为官二十五载,未曾有负皇恩,未曾做过任何一件不利于江山社稷之事,未曾损害过这天下的黎民百姓一分一毫。”
“除一人之外。”他不知道何时解了绳子,拿出了一直藏在胸口的半截玉簪,垂着眼继续道,“我此生从未对不起过你们任何一人。”
“于你们,我无愧于天地......”
他此生只负了她一人,他落寞地想道,抬眼看向了皇宫的方向。
然后,谢姝看着他义无反顾地吞了那半截玉簪。
明明那窒息而亡的痛苦比上断头台要难受几倍。
但是他可能在一开始就选好了这一条路——
质本洁来本该还洁去。
她的眼前越来越模糊,她从刑台之下噤若寒蝉的百姓,看向面面相觑的监斩官和刽子手,不住地流着眼泪。
“求求你们,救救他,好不好?他为你们做了这么多......求求你们了......”
谢姝苦求无果,她阻止的手只能一次又一次地穿过他。
没有人记得他曾是元承元年,一日看尽长安花、风光正盛的状元郎。
没有人记得他是剑南失陷时,唯一敢逆流而上、鏖战叛军的王家公子。
没有人记得他曾经也是位极人臣、权倾朝野的青年丞相。
她再回过头时,就看见眼前的景象慢慢地碎成了碎片。
晏修之那勉强带着笑意的脸,在她眼前越来越模糊,她好像听清了他临死前语不成调地、说了最后一句话——
“素素.....你、许我的来世、还作不作数?”
那句许诺于前世的她来说,原本是半句真心,半句假意。
只是没想到他会去相信那么虚妄的诺言,并且一直在想方设法地去实现......
谢姝想靠近他,却发现他离她越来越远了,这漫漫四十余载的记忆,终于要结束了......
她的耳边好像听到了理应在皇宫才能听到的声音,那是太监们尖利而又慌张的声音。
“太上皇于兴庆宫崩逝——”
“太后于慈宁宫崩逝——”
至此,世界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谢姝模模糊糊地想起了她抄的那部藏经,那是位于卷尾的结语——
此生未竟,但求来世。
佛曰:不成不休,此为轮回。
那是她以前怎么也理解不了的话,现在却突然一下子恍然大悟了。
她的重来一次原不过是一个痴心人所求的水中花、镜中月。
即使如此,他仍然一次又一次地再问她,要不要回到她的来处。
从元承四年的初夏时节,到元承二十五年的的秋日,他清醒而又痛苦地活着。
而她忘记了一切,从一岁稚嫩懵懂的婴儿开始,直到二十一岁,成为了那个一无所知的蠢姑娘。
南柯一梦终须醒,浮生若梦皆是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