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富贵把陈雨的话转述给高起潜、祖宽等人之后,剑拔弩张的场面一下安静了下来。
陈雨的威胁手段可谓双管齐下,来武的就亮刀子拼命,来文的就让你遗臭万年,愣是怼得高起潜等人没有腾挪的余地。
虽然祖宽和关宁军征战多年,而且向来自诩为大明边镇第一强军,瞧不起其他友军,但并不意味着他们喜欢打仗。有丰厚的军饷、有肥沃的良田,日子过得滋润,为什么要和文登营拼个你死我活?要知道文登营可不是软柿子,人家从成军之日起,拳打叛军、脚踢鞑子,从山东打到朝鲜,从无败绩。祖宽口上叫嚷的厉害,但内心深处并不希望和这样一支强军拼命。至于高起潜就更别提了,如果他不怕死,又哪会带着关宁军想方设法避开清军的大部队?
至于利用说书先生让高起潜、祖宽等人声名扫地的手段,听上去有些天马行空不着调,但陈雨这样毫无节操的人未必干不出来,真要是被天下人唾弃,也是让人头疼不已。爱惜羽毛并非文官的专利,太监身为阉人,失去了普通人结婚生子、传承香火的权利,除了追求金银之物,对名声也颇为看重,要不然当初权倾一时的九千岁魏忠贤也不会热衷于让人在各地建生祠了。
高起潜思来想去,居然没有化解对方威胁的办法。他没好气地说:“几句话就想让两万大军跟着你们去送死,真以为我们这些人都是傻子吗?咱家在宫里混了这么多年,什么风风雨雨都见过了,别以为……”
张富贵截断了他的场面话,干脆利落地说:“伯爷料到你们会进退两难,既想保存实力,又怕与文登营为敌,所以还有句话让俺带给你们:关宁军是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也不指望你们上了战场能和鞑子拼命,只要你们出现,做个人肉背景板给多尔衮施加压力即可,打仗的事情,有文登营在,不需要你们出力。”
高起潜和祖宽等人再次愣住了,只出工不出力,这又是唱的哪出?
“伯爷的话俺已经全部说了,该怎么办你们自己拿主意,恕不奉陪!”张富贵说完,拨转马头转身就走,几十骑一溜烟跑了,留下高起潜等人原地发呆。
半响,回过神来的高起潜才愤愤啐了一口:“真真是嚣张跋扈。”这场无形的交锋,关宁军这边处于绝对下风,节奏完全被陈雨一方掌控,连句场面话都没机会说,实在让人郁闷不已。
祖宽试探着问:“高公公,咱们该怎么办?瞧陈雨这说辞做派,只怕不是拿几句空话吓唬咱们……”
高起潜咳嗽几声,强装镇定地说:“陈雨不过是一个山东的军头,却无法无天恐吓威胁堂堂御马监掌印、勤王兵马监军和辽东副总兵,事后咱家自会禀报皇爷收拾他。不过考虑到大局为重,暂时无须和他计较,他不是说让咱们去做做样子吗?那就去好了,不管文登营、天雄军与多尔衮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我们也只管做壁上观,反正没有损失。”
祖宽松了口气,他生怕高起潜恼羞成怒,拒绝陈雨的“提议”。对他而言,只要不被陈雨盯上死磕,出兵装装样子也无妨,当即奉承道:“公公英明。咱们就出兵,往那一站,反正不动手,打赢了功劳我们也有份,打输了都是陈雨和卢象升的错,左右都不吃亏。”
高起潜点点头:“那就出兵!”
军令一下,休整多时的关宁军纷纷披挂上马,准备前往几十里之外的巨鹿。大同镇的王朴完全是打酱油的,没有丝毫决策权,高起潜和关宁军都出兵了,他自然也是屁颠颠地跟上。
漫天烟尘中,两万大军浩浩荡荡地直奔巨鹿战场。关宁军在西,文登营在东,两股兵马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进,半个多时辰后,很快就被清军外围的斥候发觉。
此时的战场已经进入了白热化,多尔衮用车轮战折磨得卢象升死去活来。山坡上、河面上到处是尸体,鲜血把草地和河水都染成了红色,天雄军虽然斩敌无数,可是己方兵力也几乎损耗殆尽,只剩下两千来人苦苦支撑。
多尔衮踌躇满志,全歼天雄军,生擒卢象升的目标近在咫尺,眼看就要实现了。等押着卢象升在明国京城炫耀一番,再凯旋而归,他能想象得到这个重磅消息可以在盛京引发多么大的轰动。生擒一个战功赫赫的宣大总督、天下勤王兵马督师,足以抵消大部分文登营生擒贝勒杜度的羞辱,让他在满清权贵阶层的地位直线上升,一举盖过有勇无谋的豪格等人。从此以后,不管皇太极如何忌惮他和多铎两兄弟,都不敢轻易对付他们了。
多尔衮正打算下达总攻的命令,给苟延残喘的天雄军最后致命一击,这时却传来了他最不愿听到的消息。几名传令的马甲先后奔来,禀报后方的情况。
“禀王爷:饶余贝勒牵制文登营失败,此时文登营大军已经在十里之内,两炷香的时间就能抵达。”
“王爷,西面按兵不动的关宁军忽然出兵了,离此处只有二十里,以马军的脚力计算,很快就能赶到。”
“什么?”多尔衮吃了一惊,原本高举的马鞭差点脱手掉落,他稳住心神,追问道,“消息可准确?”
“绝无虚假,外围的斥候已经同对方夜不收交手,也亲眼看到来了两个方向都有大队人马正迅速靠近。”
多尔衮奋力将马鞭狠狠摔在了地上,失声道:“到底怎么回事,文登营也就算了,回头再和阿巴泰这个废物算账,可是高起潜居然怎么也出兵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因为援军的靠近,多尔衮不得已调整了作战计划,调回了本该大举压上的部队,以应付关宁军和文登营,天雄军那边的压力陡然减轻,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东南方向,文登营以雷霆之势率先进入了战场,在清军的侧后方摆出了攻击的架势,原本一边倒的局面陡然变得复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