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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向祀林苑外走去,应皇天都沉默未语,观言跟在他身后,也未有吭声,不过说来也怪,祀林苑里一贯阴森诡异的气氛在这时好像减淡了许多,又或许是观言的心思游离在外,这段本该心惊胆战的路一下子就走到了尽头,就在观言稍觉松一口气的同时,跟前的应皇天也停下了脚步。

观言蓦地站住,应皇天已转过身来。

乍一对上那双黑得无边无际的深眸,观言的心没由来一跳,只因自认识这个人以来,他似是从未见过他如此深敛的怒意,这股怒意从他出现在大殿之时起观言就已隐约感觉得到,以至于此时此刻,他对上应皇天的双眸时,恍若间只觉惊涛拍岸,又或立于悬崖峭壁之巅,先前的感觉瞬间鲜明起来,甚至愈发强烈,就听应皇天此时一字一句道来,“以后若是没有我的允许,决不能答应前来祀林苑见任何人。”

“可是,那是大公主……”而且,还是你的母亲……观言硬生生把后面半句话咽了下去。

应皇天不为所动,淡淡道,“你别忘了你已是神仕,她有事,让她来神仕府见你。”

其实他这句话说得完全没错,神仕之职,除了楚王之外,本就不受命于任何人,可观言就算知晓这一点,也不可能对任何人摆谱,尤其是大公主,不过对应皇天这句话,观言倒也无从反驳,但就算他打心底里不喜欢来祀林苑,下一次大公主再来找他时,依他的性子,恐怕仍是难以拒绝,就是因为如此,他一时也无法给应皇天保证,却听应皇天又道,“若到时你仍觉得为难,以最快的速度派人通知我。”

这并非难以做到,观言一听立刻点头道,“没问题,这我一定能办到。”

这时的应皇天看起来怒气才似稍有收敛,却仍盯紧了观言,忽而像是想起了什么,微一低头凑近他,距离之近吓了观言一大跳,随即,他又蓦然对上应皇天抬起的眸,听他问自己道,“这味道……你喝了什么?”

观言一怔,回过神来答道,“大公主赐的茶。”

闻言,应皇天漆黑的眸中有什么正在迅速聚集,观言觉得那应该是怒气,却又似乎不仅如此,便听应皇天扔下一句,“你先回去。”说着,他竟迈开脚步回转祀林苑,观言一愣便拉住他疑惑地道,“应公子?”

应皇天什么也没说,只道,“我另外有事,你直接回重楼,哪里都不要去。”

观言不明所以,但也知道应皇天不可能再说更多,只能点头道,“好,那你自己小心。”

应皇天因他的话微微眯起了眼睛,看起来愈发漆黑,里面却依旧散发着危险的气息,观言觉得该是有人不知何时得罪了他之故,但那个人总不会是自己才对,可他觉得又不该真的是大公主,毕竟那个人是应皇天的母亲,犹豫着问或不问时,应皇天已转身走开,只字未留。

观言摸摸鼻子,觉得还是听他的话先去到重楼比较保险,等应皇天回来应该就会告诉他来龙去脉了。

祀林苑和天锁重楼分别位于王城的最南端和最北端,从祀林苑到天锁重楼距离不算短,就算抄近路,也要走大半个时辰,观言一面走一面想,难免就又想到了先前宴席上那名女子和大公主共同提到的话题,那就是神仕府怪谈,他正想着,才意识到自己所抄的近路是要经过神仕府的,一旦意识到后,观言的脚步就自然地朝神仕府的方向走去,上任之后,他只去过神仕府一次,那里荒废多时,早已杂草丛生,那些杂草长得比重楼院子里的还要乱糟糟,几乎掩埋了那座并不大的府苑门面,只让神仕府无端端生出一种凄凉之感,但这日观言连续听到神仕府怪谈之说,再想起那座废弃的府院,一时又产生另外的感觉,似乎那里面还藏有什么秘密,在好奇心的驱使之下,观言打算顺路去看一眼。

从午后出发去宴席再到被唤去祀林苑,经过来来回回的折腾,本来与应皇天一同走出祀林苑已近黄昏,而这时当观言到达神仕府前,天色早已暗了下来,到处遍布了树木的阴影,看起来就好像是有鬼怪要从里面飘出来似的,观言本想路过看一眼,却不知不觉越走越近,他仗着自己是巫师,认为没有害怕的必要,最后一步跨上台阶。

就在这时,神仕府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了开来,一抹幽幽红红的烛火漂浮在半空之中,似远似近,观言听到声音忽而回神,脚步这才停下。

“观大人,您终于来了,吾等已恭候多时了。”在那抹幽光之后,一个极为低沉且竟是不似人声更似吼声的声音在里面幽幽响起,但仍然能够听出那声音在说什么,观言一时以为是自己生出了幻觉,不禁晃了晃头,随后揉了揉眼睛。

“观大人,为何不肯进入?”那声音再度道。

观言这回听得非常清楚,而那个声音咬字也显得更为清晰了,这显然并非幻觉,于是观言忍不住出声问,“你……你们是何人?”

“吾等在此等候大人已久,请大人务必入内一见。”声音并不回答,只是又道。

观言犹豫片刻,想到自己早已是神仕府的主人,却一直玩忽职守,对方既然说等候自己多时,那么说不定知晓神仕府怪谈一事,他不想再度失职,便答应下来道,“好,我这就进来。”

“如此,请大人跟随火光进入。”

火光在庭院里幽幽地漂浮,忽前忽后,忽上忽下,观言跟着它穿越过黑漆漆的院子,那抹光如此微弱,以至于他完全看不见脚下的路,唯有杂草的味道不断扑鼻而入,这其中,似是还有别的味道,观言似是熟悉,又好像陌生,因为有一部分是他所熟知的草药的味道,还有一部分似是而非,观言分辨不出来,但随着他越往里走,各种交织的味道越渐浓厚,尤其他竟感觉到了似是身在祀林苑里的那种味道,可此时的他已无法回头,事实上,观言也没有想要停下脚步,烛光仍然在眼前晃动不已,引领着他步上长廊,随后又拾阶而下,此时,所有植物的味道都渐渐淡去,而其中那股似是而非的腥臭味却重了起来,重到快要把观言淹没,观言觉得自己的呼吸慢慢变得压抑和困难起来,而自始至终,那抹烛火都与观言拉开着距离,越到黑暗密闭的空间,烛火也越是微弱,最终,烛火停在了一处,而这时观言总算见到烛火边有一个隐约的轮廓,那烛火显然是一盏油灯,一直被那个似有若无像是能隐入黑暗中的轮廓的主人只手拎着罢了。

“你是……”观言出声,话没问完,忽然听到一个极其微弱的呻-吟声,又像是有什么在喘息,而当他不再说下去想听清楚的时候,那个呻-吟声忽然又消失了,就好像刚才是他自己听错了。

“大人,该是吾等露面的时候了。”就在这时,对面那个黑色的轮廓再度出声,像是明白刚才观言的疑问,说道。

观言自然想知道对方到底是谁,为什么声音会如此奇异,不由道,“请。”

“吾等模样丑陋,大人请不要被吾等的怪样所吓倒。”

观言一愣,不明白他的意思,不由又道,“我不会介意相貌,也不至于会被吓到。”

“既然大人那么说,那么吾等便斗胆在大人面前露脸了。”声音落下,油灯便在慢慢往上挪,观言的视线随着光亮缓缓移动,一开始是一片漆黑,眼前之人似是从头到脚都裹着黑衣,连手也被仔仔细细包裹着,而当烛火照到脖子时,观言却从中瞥见了一撮暗色的毛发……在观言自以为是看花眼之时,顿时大片毛发映入眼帘,随即就是尖长的鼻子和两粒凶狠的眼、加之毛茸茸的耳朵赫然出现在观言的视线里,观言被吓得倒退好几步,只因那露面之人……哦、不,那并非人,而是……竟是……一头犬!

那是——

——犬首人身之物!

观言“啊”了一声,险些跌坐在地,可偏偏烛火不偏不倚将那个犬首毫无遗漏地照在里面,这显然不是面具,若是面具,观言自知不至于那么惊恐,但随即他的疑惑又起,这必然是面具才对,只有面具才说得通……

就在这时,对面犬首人身之物又发出声音,他显然知道观言的疑惑,同时为了证实观言的疑惑,他伸出被黑布包裹着的手去触碰自己那长满毛发的脖颈,虽然那手显得笨拙,可仍然能通过他推压的动作看清楚那究竟是真的还是只是戴着面具,他甚至将脑袋歪斜,露出下面光滑的皮肤来,并道,“大人,您看,这里有一道缝合线,在这之前,吾等也如大人您一样,是正常人,不是现在这般怪物。”

观言的确已看得清清楚楚,那道肉色的缝合线所留下的疤痕是如此明显,将脖颈断裂处连接在一起,他这时早已惊得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寒意袭上身,完全动弹不得。

“看起来,若非亲身体验一次,大人是不会理解吾等的痛苦的。”

难怪,那声音比起人,更似野兽,也难怪,要弄得如此神秘,不敢在人前露面,好半晌,观言才回过神来,但他始终觉得不敢相信,眼睛只能盯着那奇怪的犬首人身,怎样都移不开视线。

他的意识慢一拍,对方最后那句话虽是听见了,却还没能理解进去,直到他的双手忽然被人捉住,才蓦然间领会到对方的话意。

“你们要做什么?”

“请大人恕罪,吾等必须得罪了。”

“等一下——”

观言话音未落,人已被两边各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量抬了起来,整个人凌空,随即被抬到了一张长几上。

“你们要做什么?”观言挣扎起来,却发现半点都无法睁开桎梏住他的那两人的力量。

与此同时,长几四周的烛火被先前那犬首人身之物一一点燃,观言的眼睛蓦然睁大,只因他看见牢牢捉住他的那两人,竟也与那物一样,长着犬首!

“放开我——”观言惊恐地大叫起来,但那叫声却回响在四周,似乎怎么都传不出去。

“大人不要再费力了,这里是地底下,没有人会来救大人的,大人若是愿意配合吾等,那痛苦会少很多。”犬首人不为所动,依然平静如常地对观言道,而他一面说,一面摘下了手上包裹着的黑布。

准确地来讲,那亦已不是人手,而是兽爪,那兽爪出奇地大,指尖锐利地如同匕首。

观言无可自抑地叫出声,但随即他的四肢就被牢牢地锁在四方几的四角,那似乎是一张特制的高台,四角和上首处各有半圆形的铁环,能将人的手腕脚腕和脖颈牢牢扣住。

“大人,得罪了。”

犬首人再度出声,他的爪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块白巾,观言随即闻到了那上面极重的药味,他知晓那是让人陷入昏迷的药水,他不由极力挣扎,却毫无效果,眼看那块浸满药水的白巾来到了他的眼前,而且在下一刻就蒙上了他的口鼻。

味道很快侵入,观言仍在挣扎,可身体上的感觉却越渐远离,包括他的意识。

努力维持着仅有的意识,观言忽然又听见一声极为凄厉的犬吠声响彻在整个空间。

那是……

烛火跳跃之下,墙壁上映照出巨大的犬首人,而他手中捉的,却是一条活生生的犬,而观言转过头时,就见那犬首人举起另一只握着刀的手,顿时,手起刀落,狗头瞬间落地。

“啊——”

观言吓得忍不住放声尖叫,却发现自己早已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最终,他带着无限的惊恐,陷入黑暗之中,生怕再度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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