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名鹤立的北阀督军,穆宗淳的大公馆是北都最宏伟辉煌的豪宅,坐落于国内第一峡岭求凰谷上,四面环山,地形奇巧,若从高空俯瞰,整个穆公馆就犹如凤凰翱翔的羽翼,丰满夺目,充满力量。
清晨六点半,穆家大小姐穆心慈已穿戴齐整端坐八仙桃木桌前,吴妈奉上新鲜豆浆油条,春髻、喜娟、碧莲伺候一旁,这时楼梯上传来高跟鞋有节奏的落地声,正是前日刚从英国留学归来的表小姐廖云珠:
“大姐早安。”
“怎不多睡一会儿,明明时差还没倒过来。”穆心慈体贴道:“父亲不在家,不必拘束。”
“就因为时差还没倒过来,所以才睡不着,躺在床上就闻到吴妈煮的豆腐花,简直香掉了我的鼻子呢。”廖云珠笑笑,在餐桌前落了座,她是穆心慈的生母、穆家大夫人从娘家带来的外甥女,自小在穆府长大,熟知穆家规矩,将门中人作息规律,个个早起,即使穆督军不在府里,穆心慈也每日做得好榜样,叫她一个表亲如何敢躲懒,即使睡不够,也情愿午后补觉。
“表小姐还跟小时候一样,最喜欢吃我煮的豆腐花。”吴妈笑呵呵地给廖云珠布上餐具:“这就对啦,洋人的面包黄油哪及得上俺老祖宗的四大金刚呢!”
穆心慈摇头笑道:“可惜我们家的三位少爷都不爱吃大饼油条,却中意面包黄油。”
“大饼油条有大饼油条的口感,面包黄油也有面包黄油的风味嘛。”廖云珠接道:“总之青菜萝卜,各有所好。”
“瞧你这圆滑的小嘴儿。”穆心慈瞥一眼楼上,廖云珠立马会意:“二表哥昨夜喝多了,司机老李扶回来的,四表哥在后山校场打了一夜的枪,凌晨才歇下。”
穆心慈一听,把半碗豆浆往桌上一搁,脸色阴阴的。吴妈识趣,立刻带着丫鬟们退了。廖云珠岔开话题:“大姐,从英国回来的船上,我认识了一个女孩子,是英国驻华大使的千金,名叫方安琪,为人活泼,长得漂亮,改天我想请她来家里玩。”
“我也听说这一任英国驻华大使是个英籍华人。”穆心慈点点头:“有机会的话不妨与方小姐多亲近亲近,这样的朋友值得结交。”
廖云珠附和道:“大姐说得是。”
穆心慈放下晨报,又拿起一份北方早报,闲闲道:“在剑桥待了四年,可有认识什么青年才俊?”
“大姐,怎得突然提这个。。。”廖云珠不由脸上一红:“剑桥课业繁忙,文学院里又是女孩子的天下,哪来这么多人认识。”
“哦?不过听二娘说,她侄子梁振华在英国与你是同校呢。”穆心慈从报纸里抬起头,看了廖云珠一眼:“你信里倒是从未提过。”
廖云珠闻言微微变色,勉强笑道:“剑桥地方大,我们同校却不同系,难得路上遇到便打个招呼,鲜少往来的,是以也就没放在心上。”
“梁家如今是南阀肖督军的左膀右臂,肖督军年迈,又无后,都说南边往后就是梁定邦的天下了。梁振华身为梁定邦长子,回国就是少将之衔,前途不可限量。”穆心慈接过吴妈递来的信件,一边翻阅一边道:“你不必瞒我,梁振华在剑桥追求你的事,我也略有所闻,虽说现下南北关系紧张,不过你也不必急着拒绝人家。”说着,抽出一封信放在廖云珠面前:“你的。”
廖云珠看着信封上的邮戳,正是南边来的,表情顿时有些僵了,穆心慈见状话锋一转,以安抚的口气道:“云珠阿,大姐没别的意思,你是我娘最宝贝的外甥女,我们打小一起长大,从没把你当过外人。我娘虽成日念佛诵经不问俗务,然而你的终身大事她一直记挂着,你人还在英国呢,我娘就催着我给你留意起来,寻一好归宿,这样对你九泉之下的父母才算有个交代,只是大姐觉得如今做决定为时过早,你还年轻,大把时间慢慢挑选。”
廖云珠听了,脸色稍霁。这时三少大踏步进来,穆心慈扬首招呼:“三弟,一起吃早点吧。”
三少在穆心慈下首落座,吴妈已备妥刀叉餐巾,春髻从厨房端来热腾腾的鲜牛奶和刚出炉的烤面包,喜娟捧着铜盆让三少净手,碧莲奉上干毛巾。
“三表哥早。”廖云珠看了三少一眼,不免奇怪最近夜夜不归的三少怎地突然回来了,但却识相地忍住疑惑。
三少寒暄了几句,一边往面包上抹黄油一边问廖云珠回国惯不惯之类,末了转向穆心慈:
“二哥和四弟,还不肯下来?”
穆心慈面露无奈:“一个醉着,一个闷着,以前是抓也抓不着,成天外头野的两个人,只怕一辈子都没在房里窝这么久过。”
三少眉头一皱,欲言又止,廖云珠察言观色,娉婷起身道:“大姐、三表哥,你们慢用,我给二表哥和四表哥送早点去,他们昨儿都没吃什么,现在一定饿醒了。喜娟、春髻、碧莲,你们随我来。”说罢领着一群丫鬟上楼。
廖云珠一走,穆心慈就挂下脸来:“辛颦自打查出有孕,就吵着要搬回娘家住,二娘对二弟、四弟失望透顶,又放心不下辛颦的肚子,大前天便跟着辛颦一起去了辛家的西郊别苑。”
三少‘嗯’了一声:“这样也好,家里总算清净一些。”
穆心慈把报纸搁在一边,忍不住叹口气:“如今南北局势紧张,中央政府态度暧昧,日寇又虎视眈眈,偏偏穆家这会儿尽闹些儿女情长风月债,传扬出去,还不叫南边笑死。”
“传出去才好。”三少拍拍手上面包屑,调侃道:“传出去肖督军与梁定邦才会稍稍安心些,免得总是提心吊胆,唯恐穆家虎父无犬子,势必领兵南下,将南阀吞个精光。”
穆心慈沉吟:“肖督军的身体还能拖一阵子,梁定邦纵有鸿鹄之志,至少也得等肖督军入土为安,眼下最叫我担心的,倒不是南阀,而是日本人。”
“我带莫盈回莫家的时候,发现莫家已被搜过,估计日本人在莫小棉失踪后就沉不住气了。我里里外外检查了几遍,没找到窃听器。”三少指扣桌面,不疾不徐:“今早我从莫家正门大摇大摆地出来,相信该看见的人都看见了。我在莫家附近布了暗哨,如有异动,我们马上会知道,只要莫盈站在我们这边,我有信心能挖到斋藤的狐狸尾巴,现在,就等鱼儿上钩了。”
“你做得好,但愿一切能依计进行。”穆心慈颔首:“至于那位莫小姐,我总觉得她有点不同寻常,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世勋,你怎么看?”
三少听出穆心慈的弦外之音,不由抬起头来,只见穆心慈敛眉肃目:“对着穆世勋的枪口还能以激将法置之死地而后生,算得有勇有谋,这个女孩子不简单,留着她就像留着一颗地雷。。。终令我心中不安。”
“我以为大姐一言九鼎。”三少目光灼灼:“你不是答应过不动她的么?”
“我是答应过,但如果她有一天损害到穆家的利益。。。”穆心慈不必把话说完,三少已然明了,打断道:“倘若有那一天的话,希望大姐能事先知会,毋再擅自行动。”
穆心慈一怔,略感意外:“三弟,你这是怪我出手杀莫盈?”
“世勋不敢。”三少看住穆心慈,直截了当:“只不过,大姐有时确实过于独专,此次如非莫盈侥幸未死,我们就损失了一个反击斋藤的机会。”
“说起独专,三弟又哪里比我差了?”穆心慈闻言不怒反笑:“三弟毙了张副官,又可曾同谁事先商量过么?!”
“张茂那等吃里扒外的小人,还不配替大姐办事。”三少唇畔笑意渐冷:“他表面上跟随四弟,暗中却听命于大姐,下手杀害四弟的女人,这一点比起他的贪污受贿,更令人不齿。”三少看着穆心慈变了脸色,缓缓道:“大姐,除非你信不过我和四弟,否则,请你别再做同样的事了。”
“我知道她不过是一个孩子,是四弟极为珍视之人,但只要一想到她很可能是斋藤的女儿,我就控制不住心头的那股恨。。。”穆心慈深吸一口气,情绪渐渐冷静下来:“三弟,你说得对,小不忍则乱大谋,不管她是谁的女儿,她都是一颗极有用的棋子,是我冲动了。”
“我向大姐保证,当这颗棋子危害到穆家的时候,我绝不会坐视旁观。”三少顿一顿:“她的命既然由我留下,便也由我来取。”
“好,莫盈就交给你了。”穆心慈注视三少,良久道:“三弟,我一直觉着,你是穆家子弟中最有担当的一个,这不是讽刺你,而是心里话,我的位子,合该由你来坐才是。”
“大姐过誉了。”三少自行倒了一杯咖啡,慢慢啜着:“父亲早说过,他不在府里的时候,大娘和大姐,就是家里的话事人。”
穆心慈看着三少,动了动嘴唇,终是沉默。
正在这时,廖云珠蹬蹬蹬从楼上跑下来:“大姐,二哥的门反锁了,人却不在里面,问过老李,他也没用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