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才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儿回来,三魂六魄还没搓热呢就非得跟我杠上了是不?”牛医生一手托药碗一手叉腰,米粒大的小眼儿圆睁,喝道:“臭小子!你伤糊涂啦?那颗子弹差点要你的命!这会儿你能坐在这里赏花喂鱼,合该跪谢观音娘娘!你居然有脸跟我说不吃药?你敢不吃药?!”
白静江被牛医生劈头一顿训,倒不以为杵,仍是好脾气道:“这会儿我能坐在这里赏花喂鱼食不是拖观音娘娘的福,而是拖牛医生的福,牛医生医术高超,无数次救静江于危难,就是让静江三跪九叩,叫您一声干爹都是应该。”
牛医生一听,顿时作出一个惊悚表情,怪叫道:“我不是在作梦吧?像你这么臭屁的德行竟肯给我做干儿子?莫非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白静江微笑:“牛医生,我说的是真心话。”
“谢谢啦,我受不起!你小子不就是想哄我回加拿大麽,哼,告诉你,没门儿!”牛医生倔脾气一上来,也是牛劲冲天,端着药碗站在白静江面前不依不饶:“少罗嗦,该吃药吃药!”
“牛医生,性命攸关。”白静江转过头来,一张明显消瘦苍白的面容比以往更添一分清癯秀气:“我本是许她三周之内必将特效药送到,如今期限已过,也不知她情况怎样了。。。”白静江的语调隐隐透着一丝焦虑:“眼下白帮局势未稳,我又不方便行动,牛医生,这次好歹请你帮帮忙——”
“小白,老实说,你的花花肠子又开始活络起来了,是不?”牛医生毫不客气地打断白静江,冷冷道:“可以想见,能得我们白公子如此青睐有加的,必是一位貌美绝伦、温柔得体、聪敏灵慧的红粉佳人,以至于你伤才好一些,疤还没结痂,就完全忘痛了。”
白静江闻言却不由一怔,神情颇有些无奈:“她。。。确实漂亮,但还算不上貌美绝伦;‘温柔得体’似乎也与她关系不大,每每靠近她的时候,经常一不小心就会被她的刺扎个满头包;她聪明不假,灵慧也真,然而不知为何,她总爱与我装糊涂,我想说的话,她让我说不出口,我不想说的话,她却能轻而易举地逼我说出来。。。”
“你是高等学府出来的才子,肉麻文艺话一说一大堆,绕得老头子我云里雾里的。”牛医生眯着一对小眼儿,定定地看了白静江好一会儿,阴阳怪气道:“反正我就听出一层意思,你喜欢那小姑娘喜欢得紧,一天不见恐怕朝思暮想,只是凭你现在的体力,有必要吗?我跟你说过几百几千遍了,做男人,身体是第一本钱,别在不该有想法的时候胡思乱想!这种时候,春花秋月摆一边,精血气神放中间!恋爱可以不谈,药却不能不吃!”
“哟,这该如何是好,我的逻辑与牛大恰恰相反。”白静江莞尔道:“药可以不吃,恋爱却不能不谈。”
“你。。。”牛医生脑门挂满黑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悻悻道:“小白,我也是上了年纪的人啦,诚然照顾白老爷子是我的义务,照顾你是我的责任,可你的小情人跟我有什么关系?就冲你一句话,我为着她又是火车又是飞机,日夜颠倒劳碌奔波,一把老骨头都快散架了!你小子咋不心疼心疼我唻?亏我还帮你掏子弹呢!没良心的东西!”
“牛大,算我欠着你的还不行么?”白静江一脸恳切,好言好语道:“只要你把特效药给她送去,往后我全听你的,你让我吃什么药我就吃什么药;你不喜欢我喝酒我就不喝酒;你嫌我抽烟太多我从此戒烟;你瞧不惯我混风月场所我以后都不去就是了。”
“哇哈!”牛医生倏地嘴巴大张,伸手摸一摸白静江的额头:“小白,那一枪是伤在心口没伤到脑子啊,怎么你就突然思维蜕变,宛如重生了啊?我以为‘从良’这句话就是等我进了棺材你也说不出来啊!”
白静江忍不住叹道:“牛大,你真是牛嘴吐不出象牙,我在你心目中,有那么朽木不可雕也吗?”
“以前还能充块朽木,现在顶多是块积木!轻骨头一个!”牛医生扬起一拳捶向白静江的肩膀,临到头才想起他的伤势,只能打在一旁桂树上,痛得哼哼唧唧,满腹牢骚再也压不住,一股脑儿地倒出来:“你这厢左惦记右惦记的,人家姑娘连吱都不吱一声!要是她心里有你,知道你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怎么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我看她根本不在乎你的死活!”
“她病着,能照顾好自己就不错了。”仿佛早料到牛医生会这么说一般,白静江移目望向漂浮在荷塘上的朵朵睡莲,轻描淡写道:“更何况,她人在穆家监视之下,怎能毫无顾忌,就算知道我有事,也不可能出来看我的。。。”
“人不来总能打个电话捎个信吧,这些日子你不是给她写了很多信吗?她怎么一封不回呢?”牛医生斜睨白静江,一语中的:“抑或是,她听闻白帮生变,于是刻意与你划清界限,以免你一旦功败垂成,被你牵连拖累,从而惹祸上身?”
白静江侧卧于软塌上,丢鱼食的动作蓦地一滞,修长秀美的手指生生停驻在半空,此刻夕阳渐落,霞色满天,绮丽的光线零零落落地洒下来,映着他的脸庞泛起一丝莫名的苍白。
“牛大,我累了。”白静江突然低声道:“你回去吧。”
“不是我说你,小白,这么个没良心的姑娘,你何苦为她扑心扑命,牵肠挂肚的,多不值啊!”
“牛大刚才不还骂我没良心麽。”白静江淡淡一笑:“没良心的我,与没良心的她,岂非天生一对。”
“到现在还跟我瞎扯!真叫人看不下去啦!”牛医生天生火爆脾气,直来直往,既然开了头就索性一说到底:“枉你之前天天去医院陪她,为她全世界搜索肺病特效药,费钱费力费心思,结果一等你有事儿,她就不闻不问把你晾在一边了,难为你,伤得那么重仍然念着她,人都躺下了还要给她写信。。。好好,你说她病着,住在医院里,不能出来探你,但电话没有,回信也没有,分明没把你放在心上呀。。。小白啊小白,就为了这么个忘恩负义的姑娘,你不让我留在这儿照顾你,反要撵我回加拿大帮她搞特效药?!哦哟算我拜托你,清醒清醒吧!”牛医生说到这里气得直跺脚,将脚底下的青花石板蹬得砰砰作响:“好歹也是个混迹风月多年的公子哥,时至今日,还有什么招数伎俩识不破的?!我以为你早已看透红尘,哪知你竟越陷越深,越混越回去了阿!”
白静江闻言沉默良久,半晌嘴角噙了一枚苦笑,缓缓道:“你说得不错,她并不关心我的死活,打认识到现在,从没关心过。”
牛医生翻翻白眼,一味摇头。
“但我总觉得,虽然她表现得冷漠疏离,但真正的她其实不是这样子的,即便事到如今也不完全是。。。牛大,你没见过她,你不了解她。”
“那是当然!我一个糟老头子能了解个屁呀!”牛医生拍拍胸脯,冷笑道:“可我也是我过来人,我旁观者清,你分明是被她下了套,迷晕了头!傻小子哎,你还暗暗期盼个啥,人家就是纯粹利用你罢了!她图的,是你的钱!你的势!你的利用价值!而不是你这个人!”
一声当头棒喝,犹如一道闪电自眼前划过。
白静江的面色刹那苍白如雪,指尖一抖,一包鱼食从他的手心滑落,洒了一地狼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