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台飘来一阵卷帘清风,吹散一头乌亮青丝,如绸带轻舞飞扬,又缓缓垂落胸前。
室内暗香浮动,暗涌跌宕,此消彼长,此起彼伏。
莫盈看着金芙蓉,心中一阵惊诧,面上却丝毫不露,只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道:“哦?你有办法?你一个戏子,能有什么办法?”金芙蓉不答反问:“你还爱白静江么?”莫盈奇道:“我爱不爱白静江与你何干?你须解决的,乃是白静江还爱不爱我。。。不是么?”金芙蓉凝视莫盈:“若是他还爱你,你舍得走么?”莫盈讥诮道:“你们都到这步了,我和他也到这步了,大家还有什么舍得不舍得的,还谈什么爱不爱的。。。金小姐说话好不幽默。”金芙蓉顿一顿,语气惋惜道:“白静江遇上你这么个要命的女孩子,也算他倒霉,白费这么多心思了。”见莫盈蹙眉,又笑道:“只要你断了对白静江的心思,我就着人送你安然离开北都,以后你还会遇见待你好的人,比白静江更爱你的人。。。”莫盈不耐金芙蓉扯远,打断道:“纵然你有办法,你就不怕被白静江发现?若是他发现了,他一定饶不了你。”不止白静江,还有穆家,金芙蓉究竟有什么法子,能有把握在白帮和穆氏的眼皮底子下送她出去?莫盈一瞬不瞬地盯着金芙蓉,心中满是质疑。
“当初你立意往英国留学,你母亲求我搭线送你走,原本安排得万无一失,却在最后关头被四少赶到码头,连人带船拦下。”金芙蓉说到这里,黯然地叹口气:“若你那时走脱了,就不会遇上白静江,更不会有后来的遭遇,就是连你母亲出事。。。你都不会知道。”
“原来那跑船的丁婆是你的线人。”莫盈闻言愈发惊疑不定,却故作一副冷淡模样,道:“但不知为何,你说了这么多,我一个字也不信。。。我若说我不肯走,你又打算怎的?”这下轮到金芙蓉蹙眉:“你不愿离开白静江?”莫盈道:“我不是不愿离开白静江,我只是不愿离开北都。”金芙蓉道:“北都乃是白帮天下,你一天留在北都,一天就在白静江掌握之中。”
“那又如何?白静江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他身为白帮帮主权倾北都,有他在,没人敢欺负我,且他懂得照顾体贴女子,慷慨大方温柔解意,这世上比他没本事品格更不堪的,大有人在。”莫盈倚着梳妆台,伸手抚摸镜棱上繁复华美的宫廷式的花纹,盯着一尘不染的镜子里,终于笑容僵硬的金芙蓉,接着道:“你说的不错,男人。。。其实都是差不多的,正因如此,就算白静江今日背叛了我,就算我与他一刀两断立马换个男人,也无法担保下一次不会再遭遇同样的事,须知天底下最凉薄不过感情,最难测不过人心。。。一辈子那么长,花花世界那么多诱惑,谁能真的不变?连我都不能保证自己,你能么?”
金芙蓉目光闪烁,似是有些意外:“你当真爱上白静江?即使在他背叛你之后,你仍然爱他?你可明白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莫盈转身,下巴一扬,斜睨着金芙蓉冷笑道:“打我与白静江认识的第一天起,我就知他是个什么人,做的又是什么事,在那种情况下我还是选择跟他在一起,便是一场自负盈亏的赌局,所谓愿赌服输,若只在赢时自诩技高一筹,一到输时就假扮无辜可怜,才是矫情!”金芙蓉失笑:“这话倒是不错。。。莫盈,你好样儿的,你母亲九泉之下,该不必为你担心了。”
“哦,是吗?”莫盈不动声色:“我一直以为,她会对我很失望。。。因为我跟她一样,都选择了一个不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金芙蓉眼波一闪,但笑不语,但只是那一瞬,莫盈的心里便泛起了异样的感觉,只听得金芙蓉道:“外头说穆世棠自小棉去后便不济了,实在令人可惜,想当年他刚出来交际的时候,那份俊逸儒雅的风采若称北都第二就无人能称第一了。。。其实你母亲算是幸运的,原本像我们这等出身,哪怕名气再响,到底正经男人不敢娶,我能嫁进白家做妾已是好出路,背后不知多少姐妹羡慕呢,但穆世棠却是真心想娶你母亲做正房奶奶的,若非穆家家教森严,凭二少的不渝痴情,她指不定也能和二少修成正果,又岂会落地香消玉殒的地步。”
“香、消、玉、殒?”莫盈突然笑了,视线则凝固在金芙蓉的脸上,一瞬不瞬地:“你怎知我母亲香消玉殒了?外界只知我母亲害病入院,退出梨园,穆家封锁了消息,从未公布过她的死讯,你是怎么知道——她死了?”金芙蓉错愕,但很快接道:“自是白静江告诉我的。白帮的消息神通广大,我担心你母亲的身体,就托他调查,谁料结果竟是。。。哎,早知还是不查的好。”莫盈哼道:“白静江替你调查我母亲?我怎么从来没听他提起过?”金芙蓉笑道:“小盈,你以为你知道多少?白静江有同你说过他与姜敏琪的婚约么?可同你说过他要纳我进门的事儿么?小盈,只怕你不知道的事儿,不止这一件两件呢。”莫盈置若罔闻,继续逼问:“既然你拖白静江调查我母亲,你也该知道她是死于非命——白静江可也有顺便告诉你,杀害我母亲的凶手是谁?”
金芙蓉眨眨眼,道:“详情白静江没同我细说,我也没多问,毕竟我们当小老百姓的,对大家族的恩怨纠葛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你若是执意追根刨地,何不直接去问白静江?当然作为你母亲的朋友,我不建议你这么做,你是个聪明的姑娘——”说到这里,金芙蓉倏地一顿,慢慢道:“小盈,有些真相,知不如不知;有些仇,报不如不报。”
莫盈咬chun不语,金芙蓉也闭了嘴,诡异的沉默在空气里蔓延,渐渐演变成一种无形的张力,最终仍是金芙蓉先开了口:“小盈,我再问你一遍——你当真不愿离开北都?离开白静江?”莫盈瞥了金芙蓉一眼,挺直背脊,往门口走去,手握住门把的时候,转身一笑:“金小姐,希望你不要再为了同样的事来打搅我,与其在我身上下功夫,不如争取早日挤掉姜敏琪,坐上白少奶奶的位子——有本事的女人对男人下功夫,没本事的女人才会对女人下功夫,告辞。”说罢,再不理金芙蓉,摔上门,把金芙蓉的叹息摔在身后,迈着僵硬的双腿,机械化第向前挪动,虽然并不知道要去哪里,走的方向又是不是正确出口,但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尽快离开这里,尽快。
莫盈使出吃奶的力气跑起来,不防下楼梯的时候,一脚踏空,往前栽去,慌忙中伸手抓向扶梯,总算稳住了身体,却在不经意间听到有人柔声道:“妹妹,小心。”
耳畔似有一股异香飘过,莫盈只觉神思恍惚,怔了一怔方才转过头去,刹那对上了一双秋水似的眼睛。
是那个虞姬,名叫肖紫衣,屈居于金芙蓉之下的二等旦角。
此时此刻的她,已卸妆脱下织锦戏服,单穿一件洗的发黄的旧衬里,长发一直披散到腰际。
即使素颜朝天,美人依旧是美人,chun红齿白,楚楚动人,乍眼一看不过二十出头,与自己年岁相仿,身量却高出自己半个头,其实肖紫衣的五官并不如金芙蓉生得美,但拼凑在一起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吸引人的魅力,眉毛细而浓,带着一抹梨园内难见的英气,皮肤呈奶白色,chun瓣犹如鲜花一样鲜艳,而眼角一颗泪痣,又为她平添了一丝暧昧的韵味,仿佛游离在一种神秘的中性色彩之间,既像少年又像少女。
肖紫衣并不如金芙蓉惊艳,但同样令人印象深刻,她与金芙蓉不同的是,金芙蓉虽娇媚妖娆,但肖紫衣更耐人寻味,就似一枚青橄榄,越品滋味越浓,越看越叫人移不开眼。
莫盈呆呆地望着肖紫衣,头一个反应居然是——为什么白静江看上的是金芙蓉而不是肖紫衣?半晌回过神来,方才发现自己双脚腾空,被对方托在怀里,也幸亏肖紫衣及时托住了她,否则她早已跌下楼梯,头破血流。
“妹妹,伤着了不曾?”肖紫衣语气关切,当戏子的都得天生一把好嗓子,金芙蓉是,肖紫衣亦是,婷婷袅袅的,落在耳中,十二万分的悦耳动听,莫盈脸颊有些潮红,定了定神,道:“我没事,刚才谢谢你了,请你放我下来吧。”肖紫衣温柔应了,将莫盈放下,目送她消失在楼梯转角,半晌轻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