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怒甩衣袖,不耐烦道:“你先起来。”
又闭目深吸一口气:“朕听你的,把奏折批完,你再去请御医。”
赵公公刚起身,皇帝的声音再次传来:“你一定想知道,朕为什么让雪儿和云亦尘一起去长陨关吧?”
“回皇上,奴才心中对此事,的确不解。”
皇帝重重叹了口气,将批好的奏折整整齐齐地叠放在一起:“赵公公,雪儿是朕唯一的女儿,朕也不想再让她去边关那样的地方,可朕实在是没办法呀。”
“太子、墨儿、丞相,他们三人对排兵布阵那是一点都不了解,更多的是纸上谈兵。”
“一旦遇到战事,他们肯定不如雪儿那般随机应变。”
“朕让雪儿跟着一起去,就是因为雪儿有这方面的经验,此前,她不就生擒了云国将领,未伤一兵一卒,便打了胜仗吗?”
“就是李泽安,他也不可能做到。”
“有她在,不用怕离国出尔反尔,若讲和,自然是最好,若谈不拢,那就只有战了,朕重新把将军令牌交还与她,就是让她做好与离国一战的准备。”
“想来,雪儿也明白朕的用意,才答应去长陨关。”
“而云亦尘,他已登上云国帝位,只要他一日是雪儿的夫君,是这汴阳朝的驸马,那他就是汴阳朝的人。”
“若离国与汴阳朝开战,他自然少不了派兵支援汴阳朝。”
“有云国做后盾,就算与离国打起来,汴阳朝也赢定了!是战是和,那就看离国的态度了。”
赵公公了然:“原来是这样,皇上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汴阳朝,希望他们能明白皇上您的良苦用心啊。”
说罢,主动拿起墨条磨墨。
半个时辰过去。
他放下手中的墨条,出声提醒:“皇上,您的身体,还是奴才即刻去请御医过来瞧瞧,不然,奴才实在放心不下啊。”
皇帝无奈,只能答应让赵公公去请御医。
一刻钟后,皇帝寝殿。
御医在赵公公的带领下,来到寝殿内。
他先是把药箱放在桌上,才上前为皇帝诊脉。
没多大会儿,御医收回手,看向床上的皇帝说道:“臣刚才为皇上把脉,发现您的身子大不如前啊。”
赵公公忙出声:“皇上已经咳了一阵子,此前只是咳嗽,除此以外身子并没有什么不适感,今日却突然开始咳血。”
“怕是那血蛊隐藏的后遗症,已经开始发作了。”
御医点头:“齐姑娘交代过,一旦出现咳血的情况,皇上的身体已是病入膏肓,药石无医啊!”
皇帝此前中血蛊一事,御医们都是知晓的,还是齐欢为皇帝解了血蛊。
按照齐欢所说,皇帝解了血蛊之后,不仅记忆逐渐衰退,还有可能会危及性命。
不过也不用担心,只要好好休息,让脑子静一静,活个十年二十年都不是问题,可若是心病成疾,再加上用脑过度,只会性命堪忧。
重则,会当场丧命。
现下来看,皇帝应当是心病堆积在胸口,再加上批阅奏折过于劳累,身体才会一日比一日差劲。
皇帝侧耳听着赵公公和御医的对话,眸子一闪。
血蛊?什么血蛊?
随即,声音一沉询问道:“朕……还剩下多少时日?”
御医犹豫片刻,只能实话实说:“回皇上,最多三个月。”
皇帝一听,大怒:“三个月?三个月的时间怎么够?”
“朕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安排,三个月,岂不是太短了些?”
赵公公和御医同时下跪:“皇上,切勿动怒啊!”
皇帝闭目不言,只觉得胸口如火烧一般。
良久,才叹了口气说道:“你们下去吧,朕想一个人静一静。”
殿外。
赵公公关上房门,转身对御医说:“今日之事,万不可传出去。”
御医道:“赵公公请放心,除了你知、我知、皇上知,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此事。”
殿内。
皇帝躺在床上连连叹气,知道自己只有三个月可活之后,他心里就像堵了一块石头一样,喘气都变得艰难了些。
坐起身抬手捂上胸口,猛地吸气后,又接连咳嗽了好几声。
赵公公担忧地声音传来:“皇上,您没事吧?”
“无碍!”
说罢,盘腿坐在床上,静静看着房门,不知在想什么。
一刻钟过去,他起身走下床,拿来架子上的衣服披上,缓缓走向房门。
寝殿房门被打开,赵公公唤了声:“皇上。”
“赵公公,陪朕去御书房一趟吧。”
御书房。
皇帝走到姚贵妃画像前,轻声道:“去给朕拿一壶酒来。”
赵公公脚步一顿:“皇上,您的身体……”
“去吧。”
赵公公无奈,只能拱手行礼:“是,皇上,奴才去去就来。”
没一会儿,他拎了一壶酒,双手递了过来:“皇上,酒拿来了。”
皇帝接过这壶酒,手一挥:“下去吧。”
待赵公公离开,他仰头猛喝了几口酒,酒过喉咙,没有想象中的那样辛辣。
低头一看,原来是果酒。
他嗤笑一声,想来是赵公公担心他的身体,这才把壶里的酒换成了不醉人的果酒。
抬眸看着姚贵妃的画像,心口忽地一疼,他慢慢坐在地上,仰头盯着墙上的画像出神。
良久,御书房内响起一声重重的叹气声。
在知道苏柒雪是他的亲生女儿,以及姚贵妃是被冤枉的之后,姚贵妃之死,就成了他的一块心病。
是他,亲手送去了那杯毒酒,害死了他这一生最爱的女人。
还因心中多疑,差点害死了自己的女儿。
眼下汴阳朝有难,却又不得不派公主前往长陨关,与太子苏恋景、二皇子苏墨、丞相梁轩共同退敌。
“是朕,愧对你们母女啊!”
“到了黄泉之下,朕也没脸见你,既然只剩下三个月时间,那就让朕,最后再为我们的女儿做点什么吧。”
“父爱……是没办法弥补了,朕这些年,的确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
“那就从别处,来弥补这些年对雪儿的亏欠吧。”
公主苏柒雪,一出生便备受宠爱。
她是汴阳朝皇室中,唯一的一位公主。
那时,皇帝已有五位皇子,做梦都想要一个女儿。
可喜的是,姚贵妃怀胎十月生下小公主,而他,也对这位刚出生的小公主疼爱有加,并为其举办百日宴。
因为这个孩子,是他和最爱的女子所生,心中自然欢喜。
可惜好景不长,那日,姚贵妃的青梅竹马闯入皇宫带走了她,他带人寻了六日,才得知姚贵妃已被送回宫的消息。
他因此大发雷霆,指着姚贵妃鼻子呵斥道:“六日……六日啊。”
“姚倾雨!你浑身上下,应该都被他摸遍了吧?”
啪的一声,突如其来的一个耳光,打得他有些懵。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姚贵妃的声音便已传入耳中:“皇上,臣妾怎么可能会做出对不起你的事呢?”
他当然不会相信姚贵妃的话,自那之后开始疏远她。
再之后,金銮殿出现刺客,而那名刺客却直言是受姚贵妃指使,此时,又逢边关城池接连受挫,离国带兵来犯,这很难不让人怀疑姚贵妃是离国派来的奸细。
他心中也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正当他想要御驾亲征时,离国却无故退兵,怎么看,这件事都与姚贵妃脱不了干系!
他这多疑的性格啊,本想将姚贵妃打入冷宫,把小公主掐死,然,小公主还小,他实在不忍心。
久而久之,他再也没有踏足过雪苑殿。
后来才知道,是姚贵妃派人传信给那位青梅竹马,以自己性命威胁让他退兵,所以汴阳朝才少了一场战乱。
公主十二岁生辰前夕,他得到消息,姚贵妃勾结云国大皇子云曳,致使长陨关陷入战乱。
要不是李泽安带兵对抗,长陨关怕是早就成了云国的地盘了。
他一时被气昏了头,没有经过查证,当下便让李公公端上见血封喉的毒酒鹤顶红,再次踏入雪苑殿。
本想将公主一起赐死,是姚贵妃求他,才答应留下公主一命。
姚贵妃去世后,公主闭门不出,他对此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谁知道这个女儿,究竟是不是自己的?没准是姚贵妃和她那青梅竹马的。
思及此,心中对公主也愈加厌烦。
公主想去长陨关,他便封她为大将军,没有派兵跟着,反倒是让她一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公主,独自一人骑马赶了半个月的路。
就算公主死在长陨关,亦或是死在去长陨关的路上,也都与他无关。
谁知,公主不仅没死,还打了胜仗。
而他,不仅没有赏赐,还让人打了她鞭子,禁足在雪苑殿。
期间,太后想去看公主,还被他的人给拦了下来。
现在想来,自己当初究竟做了多少愧对雪儿的事儿啊。
一个时辰过去,壶中果酒已见底。
皇帝从地上站起身,冲房门大声说了句:“赵公公,进来为朕磨墨。”
赵公公推门而入,走到桌前拿起墨条。
没一会儿,皇帝把写好的圣旨盖上玉玺,交于赵公公。
“这道圣旨是留给公主的,等朕离开人世后,再拿出来宣告天下。”
赵公公伸手接过圣旨:“是,皇上!”
次日午时。
昭华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他手上端着一碗十分诱人的鸡蛋羹。
“吃了这么多天的大鱼大肉,不如来点清淡的。”
下一秒,苏呈抬脚踏入昭华殿。
宁淑听见声音往门外看去,只一眼,便注意到了苏呈手中的鸡蛋羹。
鸡蛋羹上撒了少许葱花,还滴了些酱油,看得她两眼发直。
“是鸡蛋羹,我好久没吃过了。”
宁淑连忙起身,来到苏呈跟前。
她把苏呈当成了侍卫,从他手中接过鸡蛋羹,便转身回到桌边坐下。
小荷福身行礼:“奴婢见过五殿下。”
宁淑心中一惊,拿着勺子的手一顿:“五殿下?”
她立即起身行礼:“臣女见过五殿下。”
苏呈笑道:“起来吧。”
说着,在宁淑对面坐了下来。
“是二哥让我来的,他此去长陨关,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让我抽空过来看看你。”
宁淑盯着碗里的鸡蛋羹,下意识开口:“是让你看着我别乱跑吧?”
苏呈尴尬一笑,挠了挠头说道:“宁姑娘,鸡蛋羹要趁热吃,赶快吃吧。”
宁淑拿起勺子,开始品尝这已经很久没有尝过的美味。
鸡蛋羹,她小时候经常吃。
后来母亲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人给她做这鲜美又嫩滑的鸡蛋羹了。
一碗鸡蛋羹下肚,宁淑抬手用衣袖擦了擦嘴。
苏呈一愣,随即说出心中疑惑:“宁姑娘,你为什么不用手帕?”
宁淑慢慢扭头,瞥了眼放在桌上的手帕,下一秒,她快速拿起手帕重新擦了擦嘴。
紧接着一脸尴尬道:“殿下,臣女已经习惯吃完饭用袖子擦嘴,抱歉,臣女在你面前失态了。”
苏呈手一挥:“没事,宁姑娘不拘小节的性格,倒是让我有些钦佩呀。”
“二哥说你自从入了宫,还没看过宫里是什么样,不让你出去,也是怕冲撞了谁惹来祸事。”
“你若想出去走走也可以,不过,要有我陪着。”
“这宫中上上下下,有我在,不管是妃嫔也好,宫女太监也罢,都不会为难你。”
宁淑眼神一亮:“真的?”
苏呈点头:“真的!”
视线落在苏呈脸上,看他不像在骗自己,宁淑面上一喜:“那我们现在就去吧,闷在这昭华殿,臣女都快发霉了。”
带上小荷,三人一起离开昭华殿。
宁淑与苏呈肩并肩走着,欣赏着宫中环境,小荷跟在她身后。
“宁姑娘,那里是金銮殿,皇上和大臣们上朝的地方。”
宁淑闻言,扭头向金銮殿看去,随即口中发出一声惊叹:“哇……”
心里却暗自吐槽:这么多台阶,上个朝都要累个半死,不好。
两人又来到御书房外,苏呈出声:“那里是御书房,皇上处理政务、批阅奏折的地方。”
宁淑却道:“此地,不是臣女能逗留的,我们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