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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蕴走后,沈熠冲着门外喊了一声,让芸儿打水进来,他要赶紧洗漱。

在内室收拾行李的赵云溪知道玄蕴已经离开了,这才走了出来,有些担心地对沈熠道:“夫君,我瞧这天色有些不太好,走到半道上不会下雨吧。”尽管沈熠已经提前准备了蓑衣等遮雨设备,但毕竟不能全防,一旦衣服被淋湿了,身上还是很难受的。

沈熠看了一眼窗外,不以为意地道:“不妨事,六师姐刚才说了,她已经提前给我们算过了,说我们在云州府会一切顺利。因此,就算是今天会下雨,也不会在我们行至半路上就下的。对了,东西都收拾好了吗?四师兄、五师姐和六师姐他们另有要事要办,接下来就不跟我们一起去云州府了。待会儿离开馆驿后,我们就要分道扬镳了。”

“夫君放心,都已经收拾好了。”赵云溪微笑道,“也就是几件贴身的衣服和妆奁,其他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那就好,等我洗漱完了,我们就去吃早饭,吃完饭就出发吧!”沈熠道,“四师兄他们有事在身,我们也不好拖着他们;至于我们,到了云州府后,还要准备一下祭奠物品。好不容易来这么一趟,可不能草草了事。”

说话间,芸儿端着水盆走了进来,对沈熠道:“少爷,昨晚那位府尹大人正在外面候着呢,说是想见你和少夫人一面,你们要见吗?他天还没亮就过来了,我说你和少夫人还在休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醒呢,他就在外面等着。刚才见玄蕴道长离开了,他又让我进来看看你们是否醒来了。说起来也真是奇怪,上次在渝州府时,那个顾府尹也是一大早就跑来要见你和少夫人。”

“你是说曾科?”沈熠停下了洗脸的动作,转过身来问道,“他有说见我们有何什么要紧事吗?没有的话就让他回去吧。”

“正是那位曾府尹。”芸儿道,“我早就问过他了,可他只是说要亲自跟你和少夫人说,不肯告诉我。”

沈熠很是不爽地将毛巾扔到水盆里,溅起一片水花,愤愤地道:“怎么,他还想跟我耍无赖是不是?他的儿子昨晚做出了那种混账事,他非但没有主动向小九承认错误,还厚颜无耻地跟我演了一场戏。我没有跟他算教子无方的账,他却跑到这里耍无赖,真当我好欺负不成。你去告诉他,就说小九昨晚受了委屈,心神郁结,现在还没有起床呢,要是有什么事就跟你说,没有就赶紧回去吧。一个府尹,不去帮治下的百姓们主持公道,大早上的守在馆驿像什么话。若是再发生了昨晚那样的事,他就该考虑换个位子坐了。”

芸儿听出了沈熠语气中的怒意,尽管她明白沈熠这股火不是冲她发的,可确实也被吓到了,因而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应了一声“是”后便急忙离开了房间。

赵云溪从水盆中捞起毛巾,拧干后一边替沈熠擦脸,一边劝解道:“夫君,你就算心里有气,又何必冲着芸儿呢,那丫头刚才明显被你的语气吓到了。”

沈熠知道自己理屈,苦笑一声,弱弱地解释道:“昨晚就不该配合那个曾科演戏,要是当场揭穿他与曾定的关系,那老小子这个时候定然心神惶恐,哪还会腆着脸跑来见我们。也怪我昨晚太优柔寡断了,没有果断地摊牌,这才给自己使了个绊子。”

赵云溪始终没有应和沈熠的自怨自艾,直到沈熠抱怨完后,她才笑着开解道:“夫君,我倒是觉得你昨晚的选择是对的。曾家父子掌管着定州府的军政大权,说是一方诸侯也不为过。昨晚幸好有三师兄和七师兄在,这才将那个曾定的危险性降到了最低,否则的话,我们可就都危险了。你别忘了,当你第一次提起要制住曾定的时候,曾科明显地犹豫了。若是你当时直接挑明了他与曾定的父子关系,以他们父子在定州府的实力,难保他不会把事情做绝。当然,这也与他的师爷及时告诉他你我的真正身份,使得他有所顾忌有关。可是,倘若我们身边没有两位师兄,倘若他的师爷没有及时告诉他我们的真是身份,你说他会不会为了曾定铤而走险呢。不知你还记不记得曾定所说的‘水匪’,说不定他们父子在定州府这些年来,这样的事已经做过不止一次了。也不知江南道的巡察御史是干什么吃的,竟然没有将定州府的军政大权都落在曾家父子手里的事呈奏朝廷。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宫里那个算计了一辈子、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的人,若是知道这些事,他会怎么想。”

“说起来,我也很好奇曾家父子究竟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沈熠接过话题道,“我没记错的话,十道监察御史都是由朝廷直接任命的,而且每年都会轮换检查各道、府、县,即便曾家父子想收买,也不可能把所有人都收买了吧,除非朝廷或是宫里有人故意在隐瞒此事,替曾家父子打掩护。”

这个时候,赵云溪那无比聪慧的头脑再次发挥了作用。尽管她自小长在深宫,尽管她从未涉猎过政事,但她还是能根据已有的线索做出最合理的推断:“夫君说得极是。据我所知,像曾家父子这样的事,自我朝开国至今也不过两例:第一例发生在太祖皇帝临朝时的弘武七年。当时,山南道武阳府袁家父子掌管了武阳府的军政大权,并利用职务之便,为当时的和亲王疯狂敛财。后来,和亲王造反失败,举家被诛,袁家三族被夷。第二例发生在高宗皇帝在位时的永昌四年。当时,江北道龙池府发现了一座金矿,时任府尹郑安与其子左果毅都尉郑平联合起来,隐瞒不报,擅自开采。后来不慎被监察御史发现,呈奏朝廷。最终,高宗皇帝将郑安父子革职流放,且明旨朝野,郑家后人此后不得为官。因此,我觉得这个替曾家父子打掩护的人的身份绝不一般,且其所谋求的利益非常大,否则他绝不会冒着违反《圣律》的风险,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听完赵云溪的分析,沈熠也不免对于这个为曾家父子打掩护的人产生了兴趣,只是苦于目前的线索太少,而他又没有资格和权利审讯曾家父子,只得暂时将这种好奇心压在心底。

这时,芸儿低着头走了进来,轻声道:“少爷,奴婢已经将您的话转告给那位府尹大。他听完之后,也没有跟奴婢说到底有没有什么要事,只是默默地叹了口气,随后便回去了。”

沈熠听到芸儿又在不自觉地改变了自称,更是坐实了赵云溪刚才的话。这令他更是有些自责,于是冲赵云溪眨了眨眼睛。

聪慧如赵云溪哪能不明白沈熠这眼神中蕴含的意思,当即微笑道:“夫君,你先谈事,我去叫文竹,让她把早饭端过来。”

见赵云溪理解了自己的意图,沈熠很是感激地点了点头,很配合地道:“辛苦小九了,你先去吧,我马上就聊完。”

赵云溪走后,沈熠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冲着芸儿招了招手,柔声道:“乖丫头,靠过来点儿,抬起头来,我有事跟你说。”

芸儿略显拘谨地朝着沈熠挪动,在距离他还有一步的地方停了下来,小声道:“不知少爷有何吩咐?”

沈熠轻咳了一声,让芸儿有些紧张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下来,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将芸儿拽到怀里,紧紧地抱着她,故意道:“好你个小丫头,还跟少爷记仇是不是?说了多少次了,在我面前不许以‘奴婢’自称,刚才是怎么一回事儿?”

芸儿也没沈熠会突然来这么一下,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可在听完沈熠的话后,她不禁有些害羞,又有些惶恐,红着脸道:“少爷,奴……我不是故意的。我看您刚才很生气,心里面一时紧张,不免又想到了以前的事,这才……”

闻言,沈熠暗自叹了口气,心想宿主以前还真是造孽,竟给这丫头造成了这么大的心理创伤,以至于他努力了这么久,还是没能将芸儿从那噩梦般的回忆中彻底解救出来。想到这里,他亲吻了一下芸儿的额头,怜惜地道:“乖丫头,刚才都怪我,我心里不痛快,不该冲着你发脾气的。我现在正式跟你道歉,你原谅我好不好?”

听到这话,芸儿心里猛地一颤,下意识地就要说一句“奴婢不敢”。可一抬头看到沈熠那温柔又真诚的眼神,她便当场沦陷了,双手环着沈熠的腰,声若蚊蝇地道:“少爷,自从来到您身边伺候您的那天起,我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宿命。以前不管您是打是骂,我都能够说服自己接受命运的安排。可随着您变得越来越温柔,我的心里却莫名地多了一些惶恐。我害怕自己一旦适应了温柔的您之后,又会在某一天早晨醒来看到以前的您。这种没来由的恐慌感一直纠缠着我,折磨得我有些不知所措。好在少爷这些日子以来并没有冲着我发过什么火,我才没有陷入这种莫名其妙的困局中。可在刚才……少爷,您说我是不是生病了,为什么会有这种不知所谓的想法呢?”

沈熠自然能理解芸儿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同时,他也通过芸儿的话意识到自己还不是一个情绪稳定的人,这让他有了一些自省之意。于是,他轻轻地拍着芸儿的背,承诺道:“乖丫头,我向你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乱发脾气了,好不好?”

芸儿轻轻地“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对她而言,无论沈熠这个主子说什么、做什么、持何种态度,都不是她这个丫鬟能评判的。尤其是像刚才那样,沈熠向她做出了这种承诺,她可以在心里觉得很开心、很满足,却不能在嘴上说三道四。这是由她的丫鬟身份决定和自小就接受的“主仆有别”的教育所决定的。

见芸儿似乎已经恢复了先前的状态,沈熠终于松了口气,贱兮兮地附耳道:“好了,乖丫头,我们也去吃早饭吧,别让大家等急了,以免误会什么。”

“是,少爷。”芸儿俏脸通红地道。她虽然年纪还小,未经历过男欢女爱,但有关这方面的理论知识已经学了很多了,再加上沈熠此前也曾这样取笑过她,使得她早就明白了这些撩拨的话。

吃完早饭,沈熠和赵云溪等人与玄封等要回道宗的三人惜别了一番,随后各奔南北。而当沈熠等人来到城门前时,却得知曾科竟然守在这里。原来,曾科在馆驿碰了钉子后,他便直接来到城门处等候。他知道沈熠和赵云溪今天要离开白马城,而城门这里可是必经之道。当然,他之所以这样低声下气,实在是因为他不确定沈熠是真的不相信他与曾定之间的父子关系,还是说昨晚是在陪他演戏。若是前者,一切就都好说了,他顶多受点委屈;可若是后者,他就需要从长计议了。但不管是哪种结果,他都必须先想尽办法稳住沈熠和赵云溪,再向京都请求帮助。

眼瞧着躲不过去,沈熠便决定与曾科见一面。于是,他让赵云溪在马车上待着,自己则带着姜姝下了马车,脸色阴沉地朝着曾科走来。方一对上,他便毫不客气地道:“曾府尹,我没记错的话,这里是叫‘白马城’吧?你身为定州府尹,这里的庆祝集会都已经结束了,竟然还不回到首府处理政务,守在这里干嘛?”

对于沈熠这近似训斥的话,曾科却不敢表露出任何不满,反而陪笑道:“沈爵爷,下官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得知你和公主殿下今日要离开此地,特来送行。”

“是吗?那我就代小九谢过曾府尹的一番心意了。”沈熠冷笑一声道,“曾府尹,实在抱歉,小九昨晚受了惊吓,晚上又没有睡好,此刻正在车里休养呢,怕是不能与你见面了。你若是有什么想说的话,跟我说也是一样的,我会替你转达。若是没有,烦请你不要在这里逗留了,给我们让开一条通路,我们要出发了。”

“下官忝为府尹,却犯下失察和监管不严之罪,使得公主殿下受了惊吓,实在是罪不可赦。”曾科主动认罪道,“下官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奢求公主殿下宽宥,故而带来了一些宁心静神的药,希望公主殿下笑纳,权当是下官的一点微薄的心意。”说罢,他冲着身后摆了摆手,只见四名衙役抬着两口上好的红木制成的木箱,气喘吁吁地走上前来,将箱子放在沈熠脚下。又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恭敬地递给沈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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