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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细看去,贤妃的墓碑是以一块上好的黑色花岗岩镂刻成的,周围镶嵌着一圈白玉,显得颇为肃穆;墓堆则类似于一个覆盖着的钵盂,以皇室特供的青砖砌成。

申时三刻,贤妃的祭典按时举行。在礼部和宗正寺有关官员的指引下,赵云溪一步步地进行着祭典的各项仪程,第一项自然是“扫墓添土”了。只见她拿过一面湿帕子,仔细地擦拭着墓碑;随后,她从一名官员的手里接过一把很长的鸡毛掸子,一丝不苟地扫着墓堆上的灰尘。尽管秋荷已经提前清扫过了,可她还是认认真真地清扫着。这是她十七年来第一次为生母扫墓,在她的眼中,这每一步动作都是神圣的。

祭典的第二项仪程是“追思感恩”。礼部虽然已经提前替赵云溪写好了一篇文皱皱的追思贤妃的祭文,但她并没有采纳,而是与其母妃说了一番感人肺腑、催人泪下的心里话。自她记事起,她就知道了其母妃是因为生她时难产才不幸早薨的,而她的那位父皇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才一直与她关系不睦的。这也导致她始终在内心深处认为,如果其母妃当初没有选择生下她,那就不会有后来这一系列的事。也正是由于这种歉疚的心理,她才要借着追思其母妃的机会,诚恳地、真挚地向给了她生命的母妃道歉,并祈求得到母妃的原宥。

赵云溪这番墓前的独白引起了在场不少人的共鸣,沈熠自然不必多说。在他前世时,他的母亲就是因为在生他时落下了病根,后来又一直辛苦操持家里,拉扯他长大,最终沉疴难医、不治而亡,这也使得他一直对于母亲的死心怀愧疚。正如赵云溪一样,他也时常会想着,若是母亲当初没有选择生下他,自然也就不会有后来这些令人感伤的事了。因此,当他听到赵云溪的自我谴责时,他也有了相同的情绪,眼眶瞬间就泛红了。

除了沈熠外,芸儿和姜姝两个人都是由于家中遭遇了天降横祸,从此与亲人天南海北,甚至阴阳两隔。当听到赵云溪对贤妃深切的追思后,她们也都有了相同的情绪,一时间不约而同地红了眼睛。尤其是芸儿,本就感性的她竟然哭得稀里哗啦的。这使得沈熠也顾不上感怀了,急忙安慰起芸儿来。

接着便是文竹和兰儿,她们都是赵云溪的身边人,对赵云溪的了解甚至远比沈熠多,自然知道赵云溪心里的苦楚。因此,当她们听到赵云溪的自我谴责后,内心最深切的感觉就是心疼。作为一同经历过悭德殿那段日子的人,她们比更能理解没有生母照拂的赵云溪这些年来过得有多么酸楚。

人群外的秋荷因为感念贤妃当年的恩德,自从祭典一开始,她便已然泣不成声了。后来又听到了赵云溪这番发自肺腑的话,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她虽然不知道小主子赵云溪这些年的生活,但也能从过往的宫廷生活中联想到一些令人心生不忍的事,不免又怀念起贤妃在世时候的事情了。

至于贺新等一众官员,他们虽然无法,也不敢与赵云溪感同身受,但由于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种圣人的教诲在,他们多少还是生出了有些感伤。尤其是几名家中高堂已经辞世的官员,在听到赵云溪这别开生面的追思祭文后,心里都迫切地产生了一股回家拜祭父母的情愫。

“追思感恩”的仪程持续了将近一刻钟的时间,直到赵云溪乃至场中所有的人的情绪都渐渐稳定后,礼部的官员这才宣布进行第三项仪程,即“供奉祭祀”。

“供奉祭祀”共有五个环节,分别是敬献菊花、摆放祭品、焚香烧纸、洒酒祷告、跪拜叩首。这项仪程是整个祭典的核心,因而沈熠便陪着赵云溪一同进行。

当进行到“洒酒祷告”这个环节时,沈熠注意到禁卫队长严鸿一脸焦急地看着他,像是有话要说。他虽然心有疑惑,但并没有丢下赵云溪一个人完成,而是给了严鸿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直到陪赵云溪进行完“供奉祭祀”这一项仪程后,他才寻了个借口来到严鸿身边。

“严队正,发生什么事了?”沈熠开门见山地道。说着,他又回过头看了一眼正在进行最后一项祭典仪程的赵云溪,很明显心有歉疚。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严鸿也算是对沈熠有了基本的了解,知道沈熠是什么样的脾气,故而也不绕圈子,躬身抱拳道:“回沈爵爷,场外有一名衣衫褴褛的中年妇人,说是冤情要向公主殿下和贺府尹上诉。但具体是什么事情,那妇人却不肯说,只是说是要等见到公主殿下才可以开口。”

闻言,沈熠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觉得这件事情太诡异了。其一,赵云溪此次南下并没有表明身份,截至目前,除了现场这些人外,就只有云家的人知道,可云家的人都被衙役和他的护卫围在了云家大宅,根本出不来,那名中年妇人又是怎么知道赵云溪的身份的;其二,在他的认知中,那名中年妇人若是有冤情上诉,最基本的流程应该是拿着状纸到曲硕县衙去敲鸣冤鼓,而不是直接来找赵云溪和贺新。想到这里,他有些好奇地问道:“严队正,你可知道那名中年妇人叫什么名字吗?”

严鸿有些尴尬地摇了摇头,正要解释时,沈熠却抢先道:“算了,你带我过去吧。贤妃娘娘的祭典还没有结束,小九和贺府尹暂时也抽不开身,我去看看吧。”

“是,沈爵爷,您这边请!”严鸿急忙应了一声,侧过身子在前面带路。

来到场外,沈熠一眼就发现了严鸿所说的那个中年妇人。原本他还没有将严鸿所说的“衣衫褴褛”当回事儿,可当见到面前这妇人时,他竟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夫人的穿着简直与贫民窟的乞丐无异,全身上下打满了补丁,而且颜色也各不相同,若是干净一些,他定然会以为那妇人穿的是是什么人送的百衲衣呢。

沈熠看着那妇人,那妇人也看着沈熠。两人对视了数息,终究还是沈熠没耐住气,有些怜悯地道:“大娘,不知道你有什么冤情,不知可否先与我说说?不是我夸口,公主殿下与贺府尹能解决的事,我也能帮你解决的。”

那妇人很明显不相信沈熠的话,很是坚决地摇了摇头,固执地道:“老婆子就要找公主殿下贺府尹大人,除了他们两位外,除非是那位姓沈的爵爷来。”

“我就是那个姓沈的人,我叫沈熠。”沈熠急忙道。他原本还担心那妇人太过执拗呢,不成想那妇人却主动地给了他一个折中的方案。不过,就是因为这后半句话,更让他对那妇人的身份和此来的目的产生了好奇。

“你就是沈爵爷?你没有骗老婆子吧?”那妇人的眼神中也充满了警惕,很是怀疑地道,“老婆子听说沈爵爷衣容华贵,是个很注意形象的贵公子。可你却穿着一身素衣,而且身上全是土,老婆子不相信你的话。”

沈熠有些哭笑不得,微笑着解释道:“大娘,我穿着素衣是因为我刚才正在这里祭拜一位长辈,身上都是土是因为我刚刚在向长辈磕头,这应该没有问题吧。”

那妇人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依旧狐疑地问道:“你当真是那位沈爵爷,公主殿下的什么马吗?”

严鸿被那妇人的话逗乐了,很努力地憋住笑意,认真地介绍道:“大娘,是驸马。这位真是沈爵爷,也是公主殿下的驸马。你看我,我就是沈爵爷和公主殿下的护卫。公主殿下暂时有事抽不开身,你要是有什么冤情,跟沈爵爷说也是一样的,沈爵爷一定能给你做主的。”说着他还拍了拍身上的盔甲,像是在炫耀一般。

或许是严鸿身上的盔甲得到了那妇人的认可,当严鸿介绍完沈熠的身份后,他“嘭”地一下跪倒在地,哭诉道:“沈爵爷,老婆子有天大的冤情啊,请您为老婆子一家做主啊。”

沈熠被那妇人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急忙扶着那妇人的小臂,连连劝道:“大娘,你别这样,有什么事起来再说。”

那妇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死死地按住沈熠要扶起她的手,毫不退让地道:“不,老婆子好不容易等到了能为老婆子一家做主的贵人,要是沈爵爷不答应老婆子的请求,老婆子就跪死在这里。”

沈熠算是被那妇人的执拗打败了,很是无奈地道:“大娘,我答应你,不管你有什么冤情,只要你能拿出证据,我一定替你做主。你快些起来吧,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这般给我下跪,也太折我的寿了。”

严鸿也看出了沈熠的为难,配合着沈熠的话道:“大娘,你放心吧,沈爵爷一诺千金。既然答应你帮你做主的,就一定不会骗你,你还是快些起来吧。”

得到双重保证后,那妇人终于愿意站起来了,沈熠也暗暗松了口气,尽量放轻松地问道:“大娘,你既然声称有冤情要上诉,可我还不知道你究竟有何冤情呢,至于你姓甚名谁,是何方人士,这些信息我都不知道。就算我有心替你伸冤,也无从伸起啊,不妨趁着现在,你与我仔细介绍一下这些吧。”

闻言,那妇人顿时红了眼睛,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封状纸,小心翼翼地递给沈熠,哭诉道:“沈爵爷,老婆子名叫‘宁秋华’,亡夫名叫‘朱成’,我们老两口都是曲硕县人,在这县里开了一家粥铺,日子倒还过得去。可是,六年前,云家的大少爷云升路过粥铺时,强抢了老婆子的独生女儿……”

自称“宁秋华”的夫人刚说到此处,沈熠当即便想到了贺新与赵云溪此前都说起过的那件事,试探性地问道:“大娘,请问你的女儿是不是叫‘朱胜兰’?”

宁秋华愣了一下,随即忙不迭地点头道:“正是,正是,想不到沈爵爷竟然知道小女的名字,看来恩公果然没有说错,只有您才能为老婆子一家人伸冤做主。”

“恩公?他是什么人?”沈熠眉头微皱,好奇地问道。当他从宁秋华的话里听到了这个称呼时,他本能地觉得,这个所谓的“恩公”一定是那个设局让赵云溪调查云家当年之事的人,而且很可能就是他此前分析过的驻康州府影龙卫指挥使应湛。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宁秋华连连摇头,矢口否认道:“没有恩公,老婆子一时激动,说错了话,还请沈爵爷见谅!”

沈熠也不是瞎子,自然能看出宁秋华这拙劣的演技,但他也没有揭露,反而附和道:“大娘这话就太客套了。大娘身负冤情,心情激动之余说错了话,我当然是能理解的。行了,大娘,你还是继续说你的冤情吧。”

“是,沈爵爷!”宁秋华见沈熠不再追问,暗自长舒了一口气,继续道:“小女被强抢后,老婆子与亡夫一同去曲硕县衙报案,可县丞不仅驳回了我们的状纸,还以扰乱县衙为名,各自打了我们二十大板,将我们赶出了县衙。我们心有不甘,于是在伤好后再次到县衙告官。可这一次,那个县丞却丧尽天良地命衙役打断了亡夫的双腿,并以我们家的粥吃死了余记绸庄的老板为由头,封了我们家的粥铺。亡夫受此打击,心力交瘁,加上腿伤难医,不久后便没了。

后来,老婆子听说县里来了一名新的知县老爷,于是决定再次上诉。可状纸递上去后,知县老爷却告诉老婆子,云家大少爷强抢小女的事没有证据,反倒是我们家的粥吃死了人确有真凭实据。并且说我们应该杀人偿命,但余家的人不愿赶尽杀绝,且念在亡夫已经去世,只要拿我们家的粥铺赔偿便好,随后便草草结案了。

老婆子一腔冤屈,怎奈人微言轻,实在无法改变官府的判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家破人亡。后来,老婆子一狠心,决定到云家去讨个说法,可却听说云升已经暴毙而亡了。而且云家当时还在举行葬礼。老婆子自然是不相信云升就这么轻易地死了的,下意识地就想闯进云家找云升对质。可刚迈出一步就被云家的下人拦住了,甚至打了个半死,最后丢到了乱葬岗。若不是有好心人施救,老婆子怕是早就不在人世了。这六年来,老婆子一直四处打听云升和小女的消息,可一直一无所获。尤其是小女,这些年来直接音信全无,不知是死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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