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来,您是不反对推行新钞了?”夏舒很高兴,因为皇帝提出重印新钞时韩谓为首的内阁并不赞同。
他们认为太花时间和金钱,而且风险很大,甚至举了多个历史上的案例来证明,让皇帝很郁闷。
“推行新钞我不反对,否则也不会在辽地设立皇家银行了。”李丹笑笑:
“今年辽宁全境工商、海关税都采用新钞,田赋、口赋和力役银,则由城镇居民和农民自选缴纳形式,可以是单纯实物,或者全部用钞,也可以两者结合。
不过就我所知,新钞到农民手中后,许多人舍不得使用,称之为‘龙票’,珍惜收藏。
所以城镇税收会以龙票为主,乡村只怕还是实物居多,要做到全用纸钞还有待新钞进一步发行,流通量持续增加之后才能实现。
临走前我们曾经做过估算,今年税收,新钞当占四成左右。到明年争取提高到半数甚至六成。”
“这样看来,新钞在一地推行尚且需要三、四年,若要做到全国通用,恐怕时间会更长?”夏舒皱眉。
“不仅推广开来要花的时间更长,而且准备时间也长。”李丹介绍了辽宁发行新钞前一年半的准备情况,不过他又说:
“当时是由于没有经验,本着没摸石头过河的态度,一点点试验。
而且纸张、印刷技术、防伪技术、油墨、裁切打包、运输和储存都经历了多次演练和技术提升,这方面着实花费不少!
在这期间还培养了两百多专业的技工、匠师和管事。光是前期做准备就耗费四十万两!”
“这样多?”夏舒咂舌:“可这钱从何而来?”
“股东出资呀。那一百二十万两准备金,就已经包含了前期将要投入的预算。”李丹说:
“不过正因为有了这样的技术、人才储备,所以现在我们可以少走许多弯路。
新的皇家银行只需要直接花一笔钱收购辽宁的银行,就等于把那边的技术、经验和人才连同辽宁的业务、盈利全部买过来,这样就可以不花那么多时间啦!”
“哦!明白了!这和别家的酒好,我直接入股或者收买他的酒坊是一个意思。”夏舒点头:“那就不需要花那么大力气和时间了对吧?”
“时间可能还是要花些,但是不是从头做起,而是在现在基础上进一步提高。”李丹指指那些新钞:
“这毕竟是一地所用,供给整个帝国的当然应该更好、更漂亮、更结实耐用!
这就需要我们做更多的实验、做出更好的花纹设计、耐磨损的油墨、不容易湿水的纸张等等,还要考虑是先在一地推广,还是多地一起推广?
总之,范围越大,情况越复杂,要讨论和考虑的新问题就越多。
所以下官的意思,如果我们的目标是通行天下,那么要先成立新货币与银行管理的研究和筹备机构,列出工作日程安排,然后一步步推进实施。
既然内阁诸位说印钞会有诸多麻烦和问题,那我们就去想为何出这些问题,及如何解决问题,而不是因为有问题所以就不做!
吃喝拉撒睡也会出各种麻烦,难道把这些都免了不成?”
夏舒哈哈大笑:“成,我明白了。有您这句话,在下就好回去复命喽!不过李大人你要准备好,说不定就新钞这件事,皇上和内阁很快要找你问话呢!”
说完指指桌上的龙票:“这些我能带回去给陛下瞧瞧不?”
“当然可以!”先前李丹已经送过票样给赵拓,不过他知道夏舒既想拿了去当道具,同时也是出于喜欢,他想想乐得做个人情。
不过皇帝没让他在家清闲几天,在李丹刚好和两位夫人(其他人还在回来的路上)亲热了各两天后,旨意便召他入宫议事,议题正是:新钞发行与皇家银行筹备。
在崇光左门外,李丹遇到了户部尚书郑寿。他老先生终于把自己头顶上的“侍郎”二字换掉了,但是李丹瞧见这个人心里却清明得很。
在审讯了多名克尔各部高级官员之后,很多人都供称商京这边有高官与也必汗秘密保持着私下往来。
虽然还没有直接的证据,仅靠香玉也不足以一锤定音,李丹却已经认定就是此人无疑了。
而这两年里审杰等人做了大量工作,甚至成功地往他家中派入坐探,发现这人居然也和昌邑那边有暗地来往,所以李丹感觉此人野心不小,值得注意!
“哎呀呀,李大人,什么时候回京的?”郑寿眯起眼,笑呵呵地像个土地公公。
“见过郑大人,下官刚回京没几日,陛下特许在家休息,今日召下官来列席御前会议。”
“哦哦,那咱们正好同行!”郑寿主动相邀。
“大人先请。”李丹暗自惊讶,这老东西难道是特意在这儿等自己?小心,黄鼠狼给鸡拜年,怕不是什么好心!“下官还要恭喜老大人,终于如愿以偿执掌户部。”
“呵呵,陛下天恩呐!”郑寿说完拿眼看李丹:“老夫执掌户部,对泽东你推行新钞法可是件大好事啊!
因为老夫对纸钞乱象,以及钞、币之矛盾已经头疼了五、六年,苦无解决之法。
听说泽东在辽宁行新钞,大家也都看到了新钞的样本,很受鼓舞!若能一举荡清那些乱七八糟的旧钞,那再好不过!”
“那还要仰仗老大人的支持!”李丹谦逊了一句,心想这家伙急不可耐地向我表态,看来是想把这事的主动权拿到户部去。
钞币与银行事务若完全被户部控制,其不仅拿走全部财权,且可以轻易影响国家经济民生。李丹心中冷笑,说道:
“新钞和银行业务的开展的确与户部息息相关,不仅可以使户部的重要性更加显现,而且有助于下一步税收改革。”说完便将辽宁用新钞收税的事说了。
郑寿惊讶地问:“如果用新钞收税,而辽币目前只能在辽宁一地通行,那么辽地的税款如何向户部结算呢?”
因为往年实行的都是边镇体系,税收就地转化为军队支出不存在上缴国库之说,今年是第一次辽宁布政使司要向国库缴税,所以郑寿有这疑问。
“我这次回来正要向老大人征求意见。”李丹说:
“我建议户部在北通州运河沿岸建立一个大规模仓储基地,比如在八里桥、大木场等地均可,可以在有事时调用积储给周边诸省,并由户部调配。
这样如河北、山东、顺天、辽宁、宣府、大同都可以依托该仓进行市场平抑、赈济等。
辽地税赋收上来之后,均由布政使司出面在当地采购粮食、皮革、毛纺品、药材以及牲畜、食盐、腌肉等等物资。
部分可积储的送到通州入库,其余抵达通州后由户部统一向各地调配。大人以为如何?”
“建一个新仓?可是这要花不少银子呐!”郑寿皱眉:“只怕内阁……。”
“大人放心!”李丹摆摆手:“如果内阁同意,钱可以由辽宁负担,自今年的税款中出。那边可以派员勘察地点、做出规划和预算,待户部批准即由辽宁银行拨款实施。”
“嘶!建个仓可要不少钱呐,泽东你要想好。辽宁以一省之力能够负担得起么?”
“老大人放心,赴辽前曾因调配军粮等事,幕僚中有人与洛阳嘉兴仓有过往来,后来辽宁的开平商社在招标中中标,在辽阳城内扩建了东宁仓。
所以对于建仓我们很熟悉,也有具体可行的方案和擅长于此的工程队。只要大人决策,我们一定全力以赴!”李丹说完微微向个头比自己矮的郑寿弯下腰,低声说:
“建仓还有个原因,草原上春天来得晚,今年秋至明年夏,北地必有场大旱!大人未雨绸缪,决断先机,此大功于国也!”
郑寿眼睛眯了下,他心动了。这个小怪物,他说话总是那么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不需要户部额外掏钱的话,这样做是只有利没有害的。“我有两个疑问。”他说。
“大人请讲。”
“第一个问题,你们这样做,对辽地有何好处?姚大人肯定也不傻,他怎么会同意你这个建议的?
不会是那个什么开平商社给了你们什么许诺或者好处吧?那我要是同意,可就成助纣为虐啦!”
李丹呵呵地笑起来:“大人你看,辽币不能出辽,所以要在征收上来之后就地花掉。
如果户部同意开平商社去通州建仓,他们在顺天府花掉多少银子、钱钞,我们就在辽地兑付给他多少辽币。
然后这家商社可以拿着这些辽币在辽宁本地干其它工程,挣更多的钱。这不是辽币就自然回到全辽流通,却又不曾离开辽地么?”
“哦!原来如此!”郑寿觉得像是有人在自己眼前点亮了一支蜡烛,立刻转过弯来。他点点头:
“那好吧,第二个问题。辽宁一地之赋税,真的够盖一个仓么?据我所知,洛阳仓建设可是耗费五年,用去了百万两才建成的!”
“大人,以东宁仓为例,我们建设新廒四十栋,整修旧廒二十六栋,建设新粮仓四十八栋,整修旧廒二十四栋。全部用了七个月时间,耗资十一万三千两。
通州如建仓按五倍计算,也就是约六十万两上下。
辽宁如今有开垦农地三十万顷,但有十二万顷属于新垦地不纳税,其余十八万顷可以收田赋六十四万石。
时价每石米麦平均价格辽币两元六角,也就是内地的一两三钱,所以田赋折合新币二百一十七万八千多元,即一百零八万两。
比对去年,今年工商税收入预计上涨两成,达到八十四万两。
这样税收收入总共是一百九十二万两,其中按约定要拨出六十四万两作为军镇支出,那么还剩下一百二十八万两。
皇上在成立辽宁行省时,下旨税收的四成由地方自留,上缴国库部分就应该是……。”
他从顺袋里逃出自己的笔记本,打开一页找到那数字:“七十六万八千两!大人你看,绰绰有余,说不定还有富余可以把仓城也建起来。”
郑寿目瞪口呆,走了二十几步才问:“这还是有十二万顷地没有收税的情况下?”
“对啊。”李丹点头:“新移民三年免征,第四年上缴收入的四成,然后每年递减半成,第八年起固定在两成上。”
“怎么会?”郑寿吃惊:“新移民的田赋这样高么?”
“不高,因为辽宁只收田赋,丁口、代役都算在田赋里面了。另外皇上特旨辽宁一百年内不得加赋,即便田亩出租,租金也不得高于收成的半成。”
李丹又加了句:“而且老大人可能不知道,克尔各部大败之后,我们获得了七十万匹马、十八万头牛,骡驴也有数万头。
官府以寄养方式将牲畜交给农户。他们有使用权,生下的小牲口成年后上交两匹(头),其余幼仔双方就能平均分配并成为财产,寄养的牲畜也可以归己。
我们用这种办法已经使七成的农户拥有牲畜,他们无力饲养的,银行可以提供小额低息贷款,就是一年或两年偿还的那种。
各乡也聘了专门的饲养好手做畜牧管事,给他们传授经验,巡视各家饲养和使用情况。所以,在辽宁今后家庭使用牲畜耕地会越来越普遍。
人均拥有四十亩,三成种庄稼,三成种植豆类和牧草,还有三成抛荒养地力。用这种轮作的办法。
官府还鼓励商社打造新式农具,让农民耕作更快、更省力、浪费更少!”李丹说着回头发现郑寿站住了。
“如此一来,数年后辽地有可能成为粮仓么?”郑寿疑惑地说:“可是我听说那里天寒地冻呀?”
“是冷些,不过没那么可怕!”李丹指指自己:“我这个南方人都能全须全尾地回来,这不是很说明问题?
再说那里有的是木材和石炭,我们的煤饼炉子在那边卖得可好了,冷一点也不怕!天冷了,拿着火铳到林子里打野物,也是个乐趣!”
“诶!我可真是老了!”郑寿摇头:“没想到你们到那样远的地方去还能像挖到个宝贝似的兴高采烈,我本以为……。哎,不提了!
总之,你说的这个通州仓的事情,我看不错,到时候你提出来,老夫一定支持!”
“哈哈,那晚辈先多谢了!话说……,您认不认识荆湖那边的富商大贾,有没有人对去辽宁投资感兴趣呢?我先通个气,潭王系的几位王爷可都把自己的钱送到辽宁银行去了。”
“哦?此话当真?”郑寿大吃一惊。他这才猛然间醒悟,也许自己从心底里还是太轻视这个年轻的官员了,他居然已把手伸到湖广的皇室宗亲那里,这是自己万万没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