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有缘,今日正招待个小和尚吃素食,你这里便将画完成了。”
红锦听她这么说,不解其意。宋三姑先挥手让小丫鬟下去,然后低声道:“女儿呵,南山上面派了个小师父来。”
“人呢?”
“在我厢房里歇息。”宋三姑便把李丹信里请她协助的事情说了。
却见红锦低头沉思,以为她犯难,便说:“好姑娘,咱们两个今后的日子可都在李巡检手里呢,他所求我们不能不应呵。”
“妈妈误会了。”红锦看看门外,走过去关上门,回来拉着宋三姑坐下,轻声说:
“九爷每次来妈妈都知道的,并无异常,言谈举止也没毛病。
女儿看来他也不像是有心事,或者有什么刻意隐瞒的样子。故而奴觉得此事根源不在他身上。”
“话虽如此,是不是还是请他来问问的好?”
红锦微微点头,继而又害怕起来:“妈妈,他们、他们不会对九郎不利罢?”
“姑娘想到哪里去了?”宋三姑笑起来:
“那小师父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连人事尚且未知,哪里做得了这等狠手?你放心,再说还有老身在旁侧,断不许他们胡来的!”
红锦这才放下心,便提笔写了几个字,要约贾铭九见面。
宋三姑出来,唤过一个办事稳妥的小厮嘱咐几句,让他去涂家院请贾铭九。刚刚回到前边,就有个龟公迎上来,低声对她道:
“三姑,这里有位客人自称是木匠,说早上有个小和尚讲定有个修缮寺院的事需他来做,约他晚间来这里相谈的。我让他在门房候着哩。”
“哦,这事我晓得,你带他到穿弄下面来见我。”宋三姑吩咐。
很快,一个两臂结实的汉子被带到宋三姑面前。她也不多说,点下头,转身便在前头走,那人在后面跟随。
来到侧门外小院门前敲敲门,门开了,他俩进去后龟公又将门关上、闩好,依然在门前守立。
宋三姑在厢房门外轻声问:“小师父歇着吗?有客来访。”
“请进!”
里面传出行悟的答应声,宋三姑侧过身让那汉子进去,自己又回前边去了。她要去等贾铭九,因为只有他才能接触到叛匪大营的核心。
贾铭九回头看看“宝凤楼”这三个字,这真是个要命的地方。
晚间他接到红锦的邀请屁颠屁颠地跑来相会,谁知竟被引到一个偏僻的厢房里见到个小和尚。
听闻他是从南山上下来的,惊得贾铭九跳将起来,因为他知道南山突然来人,而且还是个小和尚,这绝对不同寻常。
但是还没等他跳腾第二下,身后一只大巴掌拍在他肩上,浑厚的声音告诉他不要乱动,不要回头,老实回答和尚的问题。
“最近?没发生什么特别的呀?”贾铭九听了问话莫名其妙:“三少帅该吃吃、该喝喝,一切照常。”
“你现在还经常见到他?”
“见是能见到,只是最近他忙于外出打猎比较多,有时候两天都不在,中间还去和广信周大福喝过酒。哦,就是带的凤乳甘露。”
“那他对酒庄可做过些什么?”
“酒庄?什么也没做呀,酒不是照样在出货?只是……,曾有几个哨长喝醉了去闹事,被狠狠打了顿鞭子。三少帅说怕人再去闹,就加派了一队人守护。”
“你最近可去过酒庄?”
“没有。”贾铭九摇头:“听说最近蛤蟆塘有人告发上司贪墨了菜金,我去那边了三天,回来后又忙采购的事情,所以一直没去过哩。”
他说完看看小和尚:“敢问师父,为什么问这些?那审小伍他们不是都活奔乱跳的吗?”
“你问这么多作甚?”身后那汉子有些不耐烦:“既然巡检派人来,那就是有毛病,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行悟停下手里的数珠,抬起头来说:“贾施主,虽然一个月来大家买卖兴隆,但毕竟是两军交战。
有那乐意做生意的,就会有不满意这种交往的。你需千万小心。李巡检要我告诉你,回去细细查访。
最近酒庄只是接货、验货,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这很不正常!要么是真的平安无事,要么是你们都已经落入陷阱尚不自知。珍重、珍重!”
“嘶!”贾铭九觉得自己头发都快竖起来了。“我、我、我是三少帅的心腹啊,要是有什么事我一定能知道的。可、可是……。”
“贾掌柜,你就别老拿自己当人家心腹了。”后面的汉子冷冷地嘲讽道:“他们是叛匪,要造反掉脑袋、夷三族的货,你总往他们身边靠,很有趣吗?”
“呃,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贾铭九快哭了,赶紧摇手。“我是奇怪,假如三少帅做了什么安排,他干嘛要瞒着我?”
“他不信任你了,这还不明白?你先和南山联系的,有可能他认为你已经被我们收买了。”
那汉子用力拍打他肩膀:“所以要支开你,所以有些事不能让你完全知道。”
“那、那要真的这样,我岂不是……?”
“很危险!”小和尚忽然开口:“所以你要加倍小心。确认无事便罢,若有事你找借口去蛤蟆塘大营,自有人会来护佑你。”
贾铭九目瞪口呆,这句话有两个信息:南山要保他,蛤蟆塘营中有南山的人!
好一会儿他才问:“为、为什么,为什么李巡检要保在下一个‘叛匪’头目?”
“因为你还有良心、还想做人,也因为李三郎应许过你和红锦的好事,他不愿食言。”行悟说完唱声佛号,指着贾铭九说:
“自己的缘是自己的,但假如你不做自己,他人也就没必要保你、护佑你、为你拼出性命。你可记住了?
现在你去吧,佳人在等你,不过莫要贪杯,回去还要做事。只有驱逐叛匪、太平万安,你俩才有真正美满的那天。阿弥陀佛!”
入夏的山里,风是温暖而湿润的。被这风扫过了脸,贾铭九忽然觉得头脑清醒些。
他一边思考刚才的情景,想着小和尚和那汉子的话,一边朝涂家院走。
忽然,不知什么引起他的警觉,贾铭九本能地感到有人跟踪自己。
他借着转弯,回头从墙角观察,看到果然有个鬼头鬼脑的家伙,那是娄世凡的手下亲兵!
他心中一惊,顿时后背被冷汗浸透了。难道那小和尚所说是真的,李巡检的怀疑不是没道理?
涂家院的围墙已经筑起来,足有一丈六尺高。上面的守卫见是他,打个招呼就随他进去了。
这时贾铭九忽然有些后悔,真不该进来,万一是自投罗网呢?他硬着头皮回自己住处,倒在床上便疲乏地昏沉睡去。
天亮以后,贾铭九准备去和花臂膊说声然后仍去蛤蟆塘,他忍不住好奇地想去看看到底南山埋在那边的暗线是哪个。走到窗下时就听见里面有人说话。
“他还是不肯告诉咱们所有计划?娘的,都答应给他做校尉了,还这么贪心不足?”
“回三少帅话,那家伙说他要把老娘从余干接出来,怕被李家人报复,还说家里的二十几亩地和房子也保不住了,想要二十两黄金的安家费。”
“这人真是……。他不会还想叫我送个婆姨吧?”娄世凡咬牙切齿的声音道。过了会儿他轻声问:“除了和尚的事,他还说些什么别的没有?”
“他……他说……。”
“什么?赶紧讲莫吞吞吐吐!”
“宝凤楼的老鸨和红锦姑娘似乎有重大嫌疑,他听李贼等议事时提到过。另外……李贼搞了个侦缉队,都是胆大、武艺好的,据说已经有人潜伏在……。”
“那是谁呀?”
“哦,是我。我要去蛤蟆塘,来找三少帅说声。不过他屋里好像有人,所以在这站着等会儿再进去。”
屋里的说话声戛然而止。门帘一挑娄世凡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两名心腹。
“谁呀?哦,原来是老贾,怎么你要外出?先等等,我这边有些急务在办,等办完之后有些事还要找你细说。”
说着给身后的心腹之一递个眼色:“你带老贾去找个安静地方等我。”那人应了声,过来挽住他胳膊。
“三少帅有话我在自己房间候着,你派个人来唤便是。”贾铭九还想挣扎。
那心腹笑道:“既然少帅说了,贾掌柜别客气,走吧!”说着丢个眼色,一名亲卫上来,两人连拉带扯将贾铭九带走了。
“去,将宝凤楼封了,老鸨和那红锦都拿来锁住。再去一人,将酒场封了,所有人都扣下来!”
娄世凡连着叫过几人发布命令,最后叫过一名亲兵:“去给我二哥送信,事情都办了,已经查实,人已经收押,请他来之后决定如何处置!”
看着众人纷纷离去,他挥手叫刚才回来汇报的哨探下去休息。抬头看看火热的太阳,舔舔嘴唇:
“真他娘,有买卖不好好做,非要搞这些小把戏。若不是二兄提醒,险些儿我又落入陷阱了。
这李三郎着实可恶,人不大、鬼主意不少!拿住了我必出这口恶气不可!”
贾铭九被推出来,开始是关在个柴房里,门口有个人守着。
过了若干时辰也没人来搭理,贾铭九边胡思乱想,一会儿担心红锦,一会儿又怕小和尚逃不出去,又想刚才听到的话里意思,肯定是南山上出了内奸。
想着、想着,忽然门开了,进来个小头目,说三少帅有请,却进来两个亲兵把他双臂绑了架出去。
走进一个院子,就看见娄世凡的亲兵头目侯乙笑嘻嘻地站在院子里迎他。“带进去”他大笑着说。
贾铭九汗毛倒竖,因为这个侯乙是以喜欢折磨人而出名的,他不由地大叫起来。
不料进门却愣住了,见墙边两人,正是宋三姑和红锦,双手都被皮条子扎着挂在房梁上瑟瑟发抖。
“老贾,我可没难为她们,自己已经招了。”娄世凡站起身过来:“事情很清楚,是他们贪图钱财所以介绍你和那审小伍结识,你被利用啦!”
“谢、谢三少帅,您明鉴千里!”
“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得帮我做件事。”
“三少帅请讲!”
“两日后我二兄便率领两千援军到来,以他的本事要攻下南山绝对不在话下。
我已经答应酒庄的审小伍如果他愿意反水,并设法说服他们酒场的杜工和藏头(见注释一)也投过来,可以在父帅登基时帮他谋个将作监的监正,那可是六品呢!
你的任务,一个是劝审小伍别再犹犹豫豫地;另一个是给南山送信,就说这边酒坏了,让他们赶紧派最好的杜工和藏头过来看看!”
“啊?”贾铭九咧嘴:“我的少帅,我上哪儿送信?我没去过南山呀!再说,骗了李三郎,他还不得要我的小命?”
“哦,你没去过,也不想去?怕送命?”娄世凡点点头:
“那也好办,据说这镇子里头他们还有潜伏的窝点,挖出来我让他去报信。不过怎么挖哩?”
他说着眼珠便转向墙边,突然高叫声:“侯乙过来,给我把这俩娘们的衣裳扒了狠狠打,定要问出别的耗子藏在哪里!”
侯乙应了声便跳过去,吓得两个女人都尖叫起来。
“别、别、别,少帅、少帅息怒,我、我去就是!求少帅千万别动她们,你动她们我就不去啦!”贾铭九哭嚎着跪下来。
“好、好,这就对了。”娄世凡笑嘻嘻地俯身:“你只要把他们的杜工和藏头弄回来,我立即放了她们。
但是两天之内哦,过了两天我二兄带兵到了,那一切就由他说了算。审小伍和这俩娘们的脑袋能不能保住,就看你的造化!”
说完他对侯乙一摆下巴,吩咐:“关回柴房里去,给咱们贾掌柜弄点东西吃。明天一早送他过河!”
“那,这俩娘们怎么办?”侯乙瞪着牛眼问。
“先关着。”娄世凡玩味地瞧了瞧:“要是贾掌柜办不成这事,我把这一老、一小都交给你,爱怎么玩随便!”
「注释一:杜工,对酿造师的称呼;藏(zang音四声)头,后世叫烧锅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