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杰夜探玉亭镇,不但摸清了敌情,且找到林宝通暗地收的两个徒弟,从他们那里得到了很多有价值的消息。
但他没按约定从西壹号(西北角圆形)敌台返回,审大侠锁天罡发现蓼花子派了人出营,便悄悄跟在他后面,所以哨探去了哪里、看过什么、走的哪条路径他全都知道。
“这么看来,定是蓼花子听铁刀说了南城防卫薄弱的事情,他军粮不足、士气涣散,他着急,所以心动了。”
韩安拊掌笑道:“看来这回轮到他喊:又上了李三郎的当!”众人听了都笑起来。
“急于破城改变士气,这确是他的弱点!”李丹告诉大家:“只有抓住软肋狠打,对敌人还能放纵或仁慈不成?”然后他转向审杰:
“审大侠带回来的消息很重要,至少我们知道了几件事:敌人士气低落,甚至将校都开始有厌战情绪。
那么假设我们这次南门之战再让他吃一次大亏,是不是他们内部撤退的声音就会公开出来了?”
审杰点头说:“很有可能!现在大家还碍着面子,而且酒槽子等嫡系力量又占多数,其他人敢怒不敢言。但再败一场可就不好说了。”
“大人,不是说官军可以配合行动么?咱要不要和鄱阳那边说下,约好一起行动?”巴师爷轻声问。
他还是有些担心,即便打胜了也只是挫败对手,做不到全歼的,那么剩下的敌人数量还是不少。团练守城有余,要野战可就说不定。
“说得对!”李丹点头,然后转向赵敬子:“我写一封信,让周芹立即派‘风火轮壹号’送到鄱阳去!”
陈三文试制了宽体畜力水车船,这船大约二百料(用前世方法计算排水接近五十吨),中间部分最宽处一丈四尺,长五丈八尺。
比水师的巡河船略宽、略短。头尖尾窄,斜平底,兼具破浪性和内河适航性。
尾楼两层,设驭手、舵手(负责方向及前进、转向、后退的离合)和领航(即船长)各一名,竿手(撑杆、用帆兼了望)两名,用驴两头(可替换)。
原理和北方用驴拉磨差不多,通过齿轮带动水车左右轮运动,速度是普通单人渔船四倍!
第一次试航就把周芹这个水上的老行家吓呆了,从船上下来以后坐在岸边好久才叹息说,这简直是哪吒踩上了风火轮,从此这型船便有了自己的雅号——风火轮甲型。
这船一共造了四艘,主要用于短途运输物资和运送信使。周芹按李丹说的在雷家湾、三塘镇、白马渡和琵琶湖各派了一艘,仅供于官方用途。
因为它速度极快,就算湖匪最快的战船也追不上它,所以船上除个人自卫的刀、矛、盾和弓弩以外没配备其它武器。
正说着,李彪进来,扬着手里一张折起来的纸高声道:“大人,高家湾巡检司来报,今晨敌茅太公部忽然异动,除留下数百人外,其余大队出营向西边来了!”
“哈!”赵敬子两手一拍:“我敢打赌,这是蓼花子在集中兵力,他感觉人手不足了!”
李丹走到门口将陆九喊进来,问他:“如果蓼花子调茅太公带主力去别处,少数人继续看着雷家湾的动静,你觉得哪个头领最有可能留下带队?”
陆九张大着嘴巴想想:“那有可能是汉巴子!”
“汉巴子是谁?”这人大家都没听说过。
“他是独山茭菱洲的头领,手下只有二百人。好像说原名叫秦汉,犯了事被流到福建军卫充军,所以大伙儿叫他汉巴子。
因为打倭寇有功,他那个指挥使就帮他脱罪做个小旗。
九年前指挥使不知因为什么被人诬告,气愤之下自杀了。
汉巴子带了二十几个人杀了那诬告指挥使的人,被官府判徒刑三十年。
他自愿去矿山挖矿,减刑到十五年。然后不知怎么被个官儿相中,调他去冶铁坊做工头。
那官儿调任到婺源把他也带来了,第二年很倒霉碰上闹矿乱,官儿被杀了,又传说是他干的。
汉巴子说不清楚,只好逃亡,一来二去就进了湖。”
大伙儿听了嘿然,都说世上怎会有这样倒霉的人?韩安看眼李丹半开玩笑说:
“虽则如此,不过也能看出他还是有点本事,否则怎能总被上司提携呢?只可惜他命理不祥,似乎有些犯上司忌,最后只好混到这步田地。”
李丹没继续这个话题,他来回走了两圈,在陆九面前站定问:“这人性子如何?做事如何?阿九可有了解?”
“这人和谁都不亲热,淡淡的。不过他手下那二百人个顶个都是选出来的好汉子,做事从不乱来。”陆九说:
“兴许是都在官军里做过的缘故,他偶尔倒是和卑职(陆九现在是什长待遇。所以他自称卑职)聊两句,和别人就很少开口。
哦,还有个奇怪的地方,这人从不近女色,却不知为何?”
“那你为何断定茅太公会留下他?”
“稳便呵。”陆九说:“七位头领阵亡了一个,去掉茅太公自己,剩下五个里面最稳妥的人就是他。其余的不是急躁便是有勇无谋,反正都不是合适人。”
众人大笑,说没想到阿九也会看人,弄得陆九不好意思,红了脸嘿嘿地傻笑。
“好,我知道了。”李丹让陆九继续到门外执行守卫,然后说:
“雷家湾我看不必太担心,据方才阿九所说,如真是汉巴子留守,他没什么进取心,多半不会轻举妄动。
刚才巴师爷提到鄱阳的官军,我看官军南下现在有个障碍,就是董七那支千人左右的湖匪还挡在途中,这一路怎么破?
恐怕我得问问赵同知的意见才知晓。”说完对赵敬子下令:
“决战即将到来,通知西城墙,他们的七部投石车开始拆卸,送到彭泽门集中。
宏升的队伍今晚起三分之一正常休息,三分之二倒班在城上警戒。”这样做是让西城墙的人手获得充足睡眠,以便随时准备增援南城。
散会后李丹坐下来写信,他需要捋下思路。刚刚起笔,就听见院子里有人说话,然后审杰一脸兴奋地出现在门口:“都巡检,铁刀兄弟回来了!”
“哦?”
李丹才起身,李铁刀已经到了门口:“大人,时间不多,我说完了恐怕得赶紧走。”接着他将蓼花子派人探查城南,以及决定第四天子夜时发动对南城的攻击说了一遍。
“那时,高粲部会在东北段城下虚张声势吸引我军注意力。
蓼花子安排湖西各部与陶绶在鲤鱼嘴汇合后,在他带领下攻打水门,蓼部主力在酒槽子带领下主攻南关。”李铁刀说完,从怀里摸出个油布包:
“这是蓼花子写给湖西各部的书信,大人过目。”
接过书信放在桌上打开油布,李丹却没去动它,反而问他:“你可知道他把雷家湾的人手也调了部分回来?”
“知道,蓼花子说这件事的时候我就在屋里。”李铁刀抹了把胡须:“不过他并未要茅太公到玉亭镇,而是下令让他去酒槽子营中。
行动当夜茅太公必须占领河岸上的三座桥,防止冕山下来的人袭击其攻城队伍。”
听了这番话李丹已经可以确定蓼花子是要全力来打南城这仗了,而不是简单的偷袭城门。
“哼,他是想夺下南城墙,然后里应外合再拿下余丰门(东门)。”赵敬子等人被再次召集起来,听了审杰的情况介绍他做出这样的判断,和李丹意见一致。
“他要来便来,我们给这厮在南城墙内外准备一个惊喜!”
和大家商议之后,首先李铁刀带着命令立即动身去三塘寨,他奉命调周芹的水军大部回余干参战,然后北上截断补河上玉亭镇的所有渡口。
同时,宋迁带领刘祈、刘恩两部立即剿灭杨坊寨。那是蓼花子侄女婿陆九堂的老巢,之前怕惊动对手因此没动它,现在是时候了!
破掉杨坊寨后宋迁和刘祈要不停脚地赶往鹭鸶港,截断蓼花子北归的通道。
风火轮壹号负责从东河送黑旗传令带着李丹书信赶到鄱阳城下,得到回信后传令坐这船再返回。
陆九则带着秘密任务搭风火轮壹号北上,中途在古埠渡下船,换上牲口直奔雷家湾。
刚刚到参谋部报到的谢三儿带着另一道命令走白马渡去杨埠,他负责调蟹王五带两哨人和白马驿的二十名驿卒,暗地往南关外的卧牛山埋伏以备破敌时从后一击。
扛浪山,传说当年岳武穆收降大将余化龙的地方。李丹前世对它的记忆就是朱元璋与陈友谅的那场国战,但这世故事不曾发生过,康郎山还是叫扛浪山。
本朝开国之初几乎所有大战都在今天的南、北直隶发生,直到赵氏定都金陵,两家才在瓜州战了一场。
不幸的是陈友谅阵中突发中风,未几病死。陈善、陈理两个儿子争位,形成南汉、北汉两个政权。强大的陈氏内斗了三年,大伤元气。
陈友伯和陈友直便劝退守南昌的侄儿陈理去帝号归附,官军后来在九江大败陈善,攻入武昌,陈氏政权全部消亡。
受到兵灾影响很小,是为什么目前江西南路属于一等富裕之地的重要原因。
扛浪山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面积相当于前世李丹见过的北京故宫三个半那么大。地形略微呈北低南高,是个南北走向、最高点高出水平面八丈左右的岛屿。
以前它作为蓼花子巢穴的时候,这里曾经啸聚三千余众和他们的两千多家属,但是现在不同了,留守的只有区区三百老弱,精壮都跟着去了狮子山。
这天早晨,一名守卫码头的老兵百无聊赖地抱着自己的刀从瞌睡中醒来。接班的人还没有来,他不耐烦地起身准备回去喊这家伙起床。
忽然他看到湖面如纱的雾色后面,隐隐有什么东西。他以为自己花了眼睛,或者还没睡醒?使劲揉揉眼,却又什么都没看到。
“嘁,妈妈的,还不到五十岁哩,怎的眼就花了?”他转身往回走。
走了几步,他犹豫地停下来,慢慢转过身。雾气后面,一条五百料的大船现了出来。上面的人喊了句什么,这守卫没听清楚。
他沿着木栈道向大船走过去,心里害怕又懵懂。
船上跳下几个人,一看就是身手矫健的青年,且是水面上的老手。他们根本不理睬这个笨蛋,只管将上面抛下的缆绳扯直、拉紧,然后一条条绑在柱子上。
接着边箱门打开,梯板放下来,上面走下个罩着黑色披风的中年人,他阴沉着脸朝后面看看,又瞧瞧前边,把目光停留在守卫身上。
这守卫慢慢将目光移到帆顶的旗幡上,见到了那个可怕的“江”字。想跑,可两腿像是灌了铅,而且也来不及了,那汉子正大踏步向他走来。
“咕噜”,守卫咽了口吐沫,横下一条心单腿跪下,闭上眼哆嗦着抱拳大声道:“恭、恭、恭迎江盟主大驾,小、小人郎宪,给盟主请安!”
“哦。”江豚有点意外,他本想过来刷地一刀送这老兵去西天的,不料他竟给自己跪下了。嘿,有胆!他嘴角泛起丝笑意:“你是这里的守卫?”
“是、是,小、小人值后半夜,不想有幸遇到大驾!”
“有幸?你就不怕我砍了你?”
“盟主待下是出名的有恩,小、小人早有意投奔,求盟主接纳!”
“好啊,那你告诉我,这寨子里有多少守军,都住在哪里,谁是带队?”
“守军三百二十七名,不过有家的都回家住了,只有六十多个光棍住在上头第三条路进去,寮舍第四、第七间里。带队官叫武甲,住在文昌庙西第四家。”
见他对答如流,江豚惊奇地耸耸眉:“你在这岛上很久么,好像非常熟悉呵?”
“回盟主话,小人原本是大当家的传令,在这岛上跑了三年,连石头缝都知道在哪里。后来因年纪大,腿落下个阴湿痛的毛病,所以就……。”
守卫见江豚说话和气,渐渐嘴里也顺溜起来。
“原来这样。”江豚点头。这时大批兵士不断跳下船,越过他们身边朝岸上冲去。
看到这场景,守卫再怎么傻都能明白发生什么变故了。他恭顺地低头:“盟主来敝岛,蓬荜生辉。呃,是否你要去大当家的府里?小人为您带路。”
“好啊。”江豚往前走了几步,回头问:“你叫什么?”
那守卫连忙跟上,回答:“郎宪。郎君的郎,法宪的宪。”
“嗯?你识字?”
“回盟主话,小人原本是个财计(会计),因呗诬偷了银子,与人斗殴,不小心将那厮打死了,所以逃亡在湖里。”
江豚再次意外地看他,点头问:“说吧,你若跟着我,拿什么做见面礼呢?”
郎宪大喜,眼珠一转:“大当家几位如夫人都在岛上……。”
“这个是废话,我已经上岛,取之如探囊耳!”
“呃……,大当家府里有个金库……。”
“我派人取找便是!”
“那,盟主大约不知道,大当家在外面做着买卖,那些生意的账目、票据和契书……。”
江豚站住了,回头盯着他:“这些东西……你能搞到?”
“小人冒昧,至今尚未成家。唉,无后为大呀!为了这个,替盟主做什么都可以!”
“哟呵,在这里等着我呢?”江豚笑了:“好,你喜欢谁?说出来我叫弟兄们给你留着,不过事成之后你若是不能把这些东西交给我,怎么办?”
“您剖了我,丢到湖里去喂鱼!”郎宪一脸坚定:“我要三夫人屋里的柳萍儿。”
江豚听了前半句一怔,随后大声答应说:“行,成交!”
“慢来,小人若是交给盟主了,又能如何呢?”
“你不是有后了嘛?和那什么萍儿生一窝胖崽子。”
“可小人还想得个差使。”
“什么差使?”
“九江的红莺楼是大当家的产业,小人想求您的恩典,替您接收和打理这生意。”
江豚大笑:“没问题!”
郎宪满心欢喜,赶紧在前边指引:“盟主您这边请。平常这个时候大当家府里应该还没起床,就算有人早起也还在梳妆哩。
府上没有守卫。不过二十几个护弁和一些家丁倒是要防范的,只要制服他们,其余都不成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