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按风俗是要全家起五更的。五更,按现在的时间计,大约是凌晨三点到五点。按照正常的作息,这还是深度睡眠的时间。而且,许多年轻人容易熬夜,更不习惯早起。
但是,孙沫已经好多年没在家过年了。在外面也过年,但就是几个人聚会遥望家的方向,相互安慰。现在终于找回了少年的感觉,有些兴奋,还把元俪也撺掇起来。元俪的母亲也是讲究之人,虽然平时娇宠她,但到了事上绝不姑息。
在这边,元俪更没有理由任性。这是她在这边的第一个春节呢。其实,也睡不着了,外面鞭炮声此起彼伏,人的睡意也无法再纠缠她。现在城区是禁放烟花炮竹的,但电子鞭炮的声响丝毫不输于真的鞭炮。
孙家今年过年的人并不比往年多,甚至还少了。但因为没了外人,而且意义重大,气氛反而更热烈。
孙沫的母亲程玉珵也看开了。孙钢的死对她打击太大,她陷在一种情绪这么多年,比他们共同生活的年数还几乎多了一倍。为此,她甚至还忽略了自己和一双儿女。重死轻生,自嫌子远。她,不该呀。
春节前,一家人已经团聚了几天。甚至孙沫的父亲孙钢的遗像也被拿出来,摆到了了家中的供奉桌上。元俪虽然没见过他,但知他遭遇,也从家人的口中得知,他原是值得尊敬的人。她望着他的眼神,不由一阵唏嘘。孙沫跟他面貌上并不太像,但眼神极似。
一回头,见程玉珵又对着遗像有些怔忡,知道她想起了往事,便走上去劝她,“妈,爸已经去了,但他责任未尽,原是带着对家的牵挂饮怨而去。她的牵挂里,对您的歉疚大概占了很大的份量。这是最深的情啊。
“在非常年代,曾经牺牲过许多人。他们都是时代的英雄。而且,不少人还相当年轻。有人说民国林家满门忠烈,原是不错。而其中,林觉民牺牲之前,写给妻子的诀别信感动了许多人。他在信中透露,他与妻子虽然年轻,但曾经谈到了生死。他说,愿妻子早于他死。他的妻子开始不理解,还有些生气。他解释,若然他早些离去了,他怕她不能忍受失去他的痛苦。妻子才明白,这原来是最深情的情话。可是在民族大义面前,他还是选择了为国牺牲。也许他感到,最对不起的就是妻子,他尚欠她一个白首之约。
“我觉得,爸他也是英雄,若然为国,必然也是奋不顾身。他虽然逝于意外,但他最后的意识肯定放不下与您的这种牵绊。但这么多年您怀念他,也还了他的情。妈,以后您就代她好好看看他未看的世界吧!”
程玉珵眼睛一亮。但她想的不是看世界,她想看的是看孙子,她想孙钢也一样。照她的逻辑,世界有什么可看的?千里万里,一样的天空云星,一样的风花雪月,一样的树木丛林,一样的流水激涌。
出了一次国,她反而歇了出去的心思。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外面,没有故乡的土地和味道,没有故乡的故人和乡音。她感觉自己成了哑巴,感觉与那里格格不入。那种感觉非常不好。她想到儿子在外多年,竟是受了这种苦,还有些可怜他。但孙子不同。那是与她血脉相连的东西。
想想儿媳妇那副模样,自然自己儿子也不差,他们的孩子很令人期待呀!三五年她等得起。儿子说得不错,儿媳妇把身子养好了,她的孙子就更健康。这年过了,应该就算一年了吧?
孙沫的祖父母跟孙沫的母亲想得差不多,也想把身体养好,能等到自己的曾孙子出生。当然,要是能看着那小小一只长成大些的一只,再长成堪惊世界的绝色少年,那就更好了。孙沫虽然很自立,但他还需要一个精神支柱。想到送孙子回家时兰陵说的话,想想还要把自己的曾孙子送出去两个,心中有些心疼。想要孩子,干嘛不自己生,倒惦记他的曾孙?可他听说原委,还是大度地同意了。
不过,这事儿元俪可不知道,她的孩子还没影儿,都已经分配不公了。
天尚早,元俪一般也不会这么早吃饭,所以并不感觉到饿,盘子里也照她的意思只盛了六个小小的饺子。其中有两个,还是包饺子时她捏的,有些丑。其它的都很饱满,偏那两个有些蹋。孙沫还笑话她,说她人长得那么匀称,做出的东西怎么比例失调?元俪瞪他几眼,也没堵住他的嘴。
看家里人都看着她,元俪有些不好意思,她低头吃饭。刚咬了第一口,她的牙就被硌着了。她吐出来,果然就是一枚硬币。
幸好她有思想准备。她家里也是如此,这也是当地的一种风俗,过年时就会把一枚硬币清洗干净包进饺子里,谁吃着了就是家里这一年最幸运的人。从她记事起,她的碗里总会出现这种幸运的意外。有时候怕她把硬币吃进肚里,爷爷奶奶还会小心提醒她,“万一硬币在你碗里呢。”不是万一,基本上是一定。有两年元攸特别小时哄过他,后来还是年年到她碗里。那怕她只吃一个饺子,也一定会吃着。她想,她的运气所以一直不错呢。
“你们看,元俪刚到我们家,就抢了幸运的风头,真真令人艳羡。”程玉珵笑眯眯地看着儿媳妇,越看越顺眼。长得好就是有眼缘。
孙沫也故意嫉妒地望着元俪,“我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在家过年,以为幸运会降临到我的头上,谁知还是被幸运嫌弃了。”
孙爷爷也咳了一声,“臭小子,你常说夫妻一体,她的幸运不就是你的幸运吗?”
孙沫一想也是,可是他还是向爷爷抗议,“爷爷,能不能别这么叫我,顾及下您孙子在您孙媳妇儿面前的光辉形象?”
“你就没有形象!”爷爷瞪眼向他,孙沫没敢吭声。兰陵坚持送他们回家,到了家就与爷爷谈了好长时间。还把他们前些日子闹矛盾的事说了。
兰陵走了以后,他就被叫去训了一顿。问他,“你既然娶了娇弱的小媳妇儿,为什么还不知珍惜?”
孙沫觉得冤枉。他待她还不够好吗?他就差把心掏给她看了。他自是不服气,“我怎么不知珍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