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氏在谢尤刚一进门的时候,就从正房的阶上走了下来。她穿着一件暗黄色的宽大对襟长袍,底下露出一条素绫裙子来。
杨禄说了一声。“大夫人,谢姑娘来了。”
谢尤就恍恍惚惚的被孟氏拉住了手,牵进屋里,坐在一个小火炉旁边,说了小半个时辰东海的话,又迷迷糊糊的被送了出来。
等她跟着杨禄走出赵府门,回头望的那一眼,不知道为什么丝毫想不起来孟氏都说了什么。
还是用了好几秒,她才记起来自己来赵府是为了什么。
程茜。
唉。
谢尤叹了口气,抬脚走了。
她也不能再回去了,今天还不够丢脸吗?
一路低着头走回了谢府,谢尤进了自己的院子,就见程然程茜两兄妹一前一后,程茜的眼睛肿的跟什么似的,见了谢尤,低着头,扭过身子,不自在的避开了她的目光。
程然只好笑着走过来。说。“谢姑娘,我和茜儿回家去了。“
谢尤向左让开了一步,程茜躲在程然身后,她只能轻轻踮起脚尖,越过程然的肩膀去看程茜的神情,也不是是泪水还是汗水,她额前的头发被沾湿贴在脸颊上,红红的眼眶看起来充满了不甘和一股儿劲,对上谢尤的目光,她先是垂下眼睛,半干的泪珠盈于睫上,而后她眨了眨眼,忽然抬眼对谢尤弯了弯眼睛。
谢尤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只担心程茜还不高兴。
“程姐姐,明日还来找我,我同你一起看看我家新找出来的首饰。“她对着程茜说。
程茜点了点头。
程然便道。“那便告辞了。“
谢尤要送他们兄妹,程然连连道不必,带着程茜就走了出去。
谢尤一直目送着程家兄妹从她的院子里走了出去,这才真的松了一口气,站在院子里,发呆的想着今天见到赵约的情景。
一想,就不知在院子里站了多久。
直到清峦清让两个人说着话走了进来,叫了她一声,谢尤才恍然,抬脚进了屋子,清峦清让两人拿了床单被罩等物,张罗着把谢尤床上的一应铺盖都换了一遍。谢尤则是换了衣服,坐在屋子里披着个夹衣外罩,手里捧了阮平楼借给她的剑法书册对着窗外的日光看。
往日她稍微一看,就全身心的沉迷在武功之中,可这次不知为何,她只是呆呆的看着其中一页,画中的人物一脚勾向身里侧,一脚踮起脚尖,身体呈着一种不可能的柔韧,斜着向后,刺向了身后对手腰间最脆弱的地方。
谢尤在这一页剑招上已经止步不前好几日了,她想了想,决定去萧府找乔乔探讨探讨。
上次在太平宫赏菊宴上,第五夫人安氏没有问她关于放火女子的问题,这让谢尤稍稍轻松了一些,她想了想,今日不想出门,于是就叫了一声清让。“清让姐姐。“
清让手里正弹着枕头,闻声抱着走了过来。“姑娘?“
谢尤道。“可否帮我去给萧府三夫人捎个口信,就说我明天晚饭时分过去找她说说话。”她顿了顿,想到程茜不知明日能不能好过来找她,又添了一句。“问问萧三夫人,她白天做什么?”
清让应了一声,问。“奴婢现在就去吗?”
“姐姐不忙的话现在去最好了。”谢尤点了点头。
清让于是回身把枕头放在了床上,走过来向谢尤欠了欠身,这就出得谢府门去。晚饭前,她回来,同谢尤说。“萧三夫人说明儿中午午膳过后,她要到城东取一套新打的金首饰,同姑娘说要是有空,她就在珍宝阁和姑娘见。”
“好吧。”
谢尤想了想,明天也许程茜会来,也许不来,她暂时不能应乔乔的话。
这么想着,还是明天再做打算。
吃过晚饭,等了一阵儿,谢矢还是没回来,最近大哥总是回来很晚,谢尤因为自己的事情,也无心探究,光着脚在床上又试了试那个诡异的剑招,还是毫无成效,只好用被子蒙着头,倒在床上呼呼睡去。
次日醒来,练了一套剑法,吃过早饭,沐浴更衣,在院子里转了好几圈,后来她还跳到墙头,去看程家的动静,一直磨磨蹭蹭到太阳老高,程府的婢女穗儿才捎来程茜的口信,说她今日身体不适,就不去找谢尤了。
谢尤问了几句程茜的身体,穗儿只说没什么大碍,然后便走了。
于是谢尤吃过午饭,就揣着剑法册子,一个人出门往城东去找乔乔了。
说来也巧,刚走出程谢两府所在的巷子,谢尤就看见一辆马车缓缓的从萧府那边驶出来,像是知道谢尤所想似的,马车车厢窗帘向上一飘,露出乔乔的一张脸,她这就扬起了手,向乔乔挥了挥,一个没注意,她就被人撞了一下。
一个歪戴帽子,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儿,腰间佩着一把华丽又长的佩剑。他撞到了谢尤,回头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没等他开口,这边乔乔就大声喊她。“小谢,上车来!”
谢尤便小跑了几步,走到萧府马车旁,轻轻一跃,就钻了进去。
一进车厢,一股香气就把她从头到脚包裹了进去。
谢尤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她捂着脸说。“这又是什么香味儿?”
和乔乔见过几次面后,谢尤才知道,这位前刺客在退隐江湖后的一大爱好就是自学调香,照着书上的配,可惜她看起来实在没有这方面的天分。
乔乔一伸手,无形的气推开了谢尤身后的车帘和身旁的窗帘,香气顿时消散了许多。
谢尤这才放下手,皱着眉坐在乔乔身边。
“从来不见你出府。”谢尤道。
乔乔掩着脸笑了一声,“那也不见得我就不能出府了。”说完她打了个哈欠,笑眯眯的说。“我靠一会儿,昨晚睡得少,今早又早早的起来了。”
谢尤看到她闭着眼睛,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奇怪。
直到她们下车,谢尤先一步下了车,居然见乔乔也跟在她身后跳了下来,她当时就觉得不对劲。
不过面前的铺子更是不对劲。
一个早就关门大吉的铺子虚掩着门,房梁上的两个红灯笼看起来连半个人也藏不了,但就在跟在车后的萧府婢女其中之一踏进了铺子,另一个即将也进去的时候,那两个灯笼里突然飘出了两个模糊的黑影,带着阴柔的杀气瞬间就把手无缚鸡之力的婢女给包裹在了其中。
谢尤被乔乔挡在了后面,看见的时候心呼不好,大喊了一声“让开”
原地跃起,抽出长剑就往那杀气最盛之处去刺,这一刺没刺到实物,却像刺入了空中,但实际上已经让刺客的杀招有了一瞬间的停顿。
就是这个停顿,乔乔伸手一拉,就把离她最近的一个婢女拉出了两个刺客的包围之中,鬼魅的移到了街道之上。
谢尤看到她又伸手去拉另一个婢女,就集中精神对付这两个看起来完全不可能藏在灯笼里的刺客。
她的剑快而凌厉,但对方不像之前所有谢尤遇见过的刺客有剑招可言,而是左右躲避,凭着奇异的身手,让谢尤看不见他们到底在何处,剑也就不知要刺向何处。
谢尤只觉得眼前被他们绕的模糊,心里升起一股烦躁,剑也就慢了下来。
其中一个刺客就在这时显出了身形,一柄奇怪的剑从肋下刺了过来,谢尤向回一收,凭着少女的柔软躲过了这一剑,回手刺了过去,又眼前一花,刚才还站在那里的刺客就像烟一样模糊的看不清了。
谢尤突然闻到了一股香气,那般熟悉。
她看不见对手,只能凭着长时间练剑的直觉去出剑,两个刺客也显然发现了这一点,一个人冲上来缠住了谢尤,另一个人的剑气在逐渐离开谢尤所在的地方。
“谢女侠,可别砸了靖苍派的招牌!”这是乔乔的声音。
谢尤皱眉,鼓足了真气,软剑发出了一声奇怪的鸣声。
她闭上眼,回想和师傅过招,和红毛人过招,还有和追月过招的感受,没有一个是和这两个刺客一样,送出去的剑根本刺不到东西的情况。
如果剑刺不到他们,那出剑岂非在白费力气?谢尤突然想到她曾经缠着陆成要学那一手偷东西的手艺,她后来琢磨了很多次,如何能把剑使的像陆成用手那样,没有挡不住的剑,但始终都没有成功。
以前她的力道不如师傅师兄,今天居然遇到了一个根本刺不到的人。
如果刺不到…如果刺不到,那么她就等着他们出手。
谢尤想到这里,猛的身子向后仰,背贴着地面滑出了好几步,退到了乔乔一群人身前。面前的两个人好似消失了。
谢尤绷紧了神经等着,她手中的剑不住发出鸣声,众人都不说话了,风在此时格外清晰。
“还不出手!”谢尤冷喝道。
就在此时,一道冷光直逼谢尤眉心,另一道光就要越过谢尤众人。在这转瞬即逝的一刻,不知道谢尤的剑如何出的,就拦下了一只握着匕首的断掌,而她趁着旧力未竭之时、提气跃起,还是那一招剑,这一次,刺中的不是人的眉心,而是另一个刺客的掌心。
这人的身型随着被刺中而显现出来。
他在落地的一瞬间抛出了一把细如牛毛的银针,谢尤仰倒躲避,再起来的时候,地上除了断掌和两把匕首,两个刺客带着谢尤的剑消失的无影无踪。
谢尤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看到一个婢女脸色发青,她看着乔乔,脱口而出。“你怎么不出手!”
如果乔乔出手,根本不会让那两个刺客溜走。
乔乔没说话,只是死死的按着她手里那个并没中暗器的婢女。
谢尤手里没了剑,她快步走到中了暗器的婢女身边,跪在她身旁,说。“我带她去看大夫。”
说完她也顾不上回头,抱起婢女,提脚就往正街上跑。
刚跑了没两步,就见这居然到了护城河的外缘,不知道为什么她和乔乔会被马车带到这里,谢尤瞅着中间的一座桥离她最近,足尖轻点,就往那里跳了过去。
她的去势太猛,没注意到桥头那边又冲过来一个背对着她的青年,两人“通”的一声撞了上去,谢尤手紧一松,怀里的婢女居然掉进了水里,她本就害怕水,一时犹豫,东海的厮杀场景时久未爬上心头,此刻居然又在她的眼前一幕幕浮现了。
她一时呆在那里,回过神来的时候,一个面熟的公子哥儿,站在她面前,挥了挥手。“这位姑娘,实在是对不起。”
谢尤看他腰也没弯,神色轻蔑,仿佛根本不把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上,心头火气,冲上前就是一巴掌,她的手劲不下,削的那公子哥儿一下子偏过身去。
“有你这么走路的吗!”
这时一个身着甲衣手持长刀的中年将军带着一队士兵挤过看热闹的人群走了过来。
谢尤指着水里的婢女说。“这位大人,快救人!”
中年将军立刻吩咐手下下水救人,谢尤这才放心,又看着身旁的公子哥儿,对方还给他挤眉弄眼,谢尤一时气上心头,指着他道。“你怎么回事,要是那女子死了怎么办。”
对方歪了歪头,毫不在意的说。“你是谢将军的妹妹,方才你抱着的,瞧着穿衣服像是个丫鬟,死了又怎么样,何况是你们撞上我的……”
“孽子!就这样给我惹事!”那中年人反手就是一巴掌,又把那公子哥儿的脸削下去。而后压下怒气,躬身子向谢尤道歉,“谢姑娘,在下安乔松,孽子扶风骄纵了,我这就把他带回去,责打二十板子,改日再登门向姑娘致歉。”
“安将军,既然是贵公子,不要太过苛责。还请将军把下面的人先救上来吧。”谢尤一听是安乔松,顿时想到了第五何华,还有他的夫人安氏,安乔松就是安夫人的父亲,她看着面前父子两人,头皮都紧了,看这中年人样子倒是很中正,性格也不算大奸大恶。但还是不敢和他多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