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见第一面,你就知道他不大和善,比如谢尤就常常给人一种无知女子的感觉,但苏南,他长得纯朴,说话的时候,整个人忽然就尖酸刻薄起来。
谢尤几乎想从这里逃跑,但她手里捧着行军图,实在无处可逃,她只好硬着头皮说。“小女谢尤,想请先生指点,去何处寻我大哥谢矢。这图是大哥落崖前的行军图。”
苏南手上的算盘“哐”的一下,被他放在案上。他从高桌后绕了出来,伸手从谢尤手里拿了行军图一眼,扔桌子上。“我知道你要去的地方,也能带你去。但我为什么要带你去?”
谢尤身无长物,她低头看了看,只能把风鸣剑解了下来,捧在手里。“这剑听说值万金,先生拿走吧。”她给的毫不犹豫。
苏南拒绝的嗤之以鼻。“我刚才已经说过了。这剑不过是死物。”
谢尤皱眉,直接问。“先生想要什么,只要我有的,都能给先生。”
苏南拖着脸,眼睛眯起来,看着更像苏子绪了。
谢尤说,“子绪先生说先生会帮我的。”
苏南没说话。
谢尤也不敢说话。
过了足够长的时间,苏南忽然说,“你的剑招。”
谢尤吓了一跳,“我哪来的剑招。”
苏南哼了一声,“你们习武之人最爱藏私,我就要你拿剑招来换。”
谢尤握着剑的手抖啊抖,最后说。“这是师门的,我不能…”
“我虽然不懂武功,可我知道,但凡这武学名家,成名的招式都是独一家的。谢姑娘只要将你自己研悟出的剑招告诉我,我们的生意就算谈成了。”苏南说完。
如果谢尤是个老成的江湖人,或者舌灿如莲的文士,又或者精通人情世故,再或者是个女子中的翘楚,她都有办法几句话把这件事办成了,但她偏偏不是。
她是个执着又真诚的女子,还有一腔热血。她认真的想了想,居然提起剑,对苏南说。“我现在就能把剑招掩饰给先生看。”
苏南往后一缩,拢着手说。“我这不通武功,谢女侠演给我看有什么用。”
谢尤攥紧了拳头。“那先生要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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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尤突然出现在叶掌门的院中时,大家都吓了一跳。叶掌门说,“尤儿,你怎么回来了?慕容大侠和你那两个朋友,早些时候刚下山。”
谢尤点点头,“师父,我知道。”她其实在上山的路上遇到了陆成几个人,但她躲了过去,没和他们打照面。
她本来不该出现在靖仓山的,可她不能答应苏南的要求,在师父没有同意的情况下。
她这时候看到师父身边有个瘦瘦的男孩子,见到他,目光灼灼,又有些煨缩的躲在叶掌门身后。
“这是…”谢尤奇怪的问。
叶掌门揉了揉男孩子的头。“这是你师姐的徒弟。”他顿了顿,说。“萧将军故去,你师娘和皓儿夫妇都到永州去了。”
“哦。”谢尤想到自己要去永州,当然该先向萧将军吊噎。“师父,我大概要去一趟永州。”
叶掌门道,“你大哥的事我都知道了。”
谢尤嗯了一声。
叶掌门又道。“你该去找一找他。”
谢尤再嗯了一声。
叶掌门道。“要师傅陪你去吗?”
谢尤哽咽了。“不用。师父,我自己去就成了。”
叶掌门一推男孩子的头,叫他一边儿玩去。院子里就只剩下他和女弟子两个人。
谢尤低着头,觉得自己视线模糊,“我和…”她吸了吸鼻子。“我和大哥的军师子绪先生商量过怎么办了,先生说大哥恐怕是被山匪所擒,才这么久没消息,所以指点我去找了他的兄弟,带我去永州太元山找大哥。”她说着说着,冷静了下来。
“很好,那你早些去,我给你带些干粮路上吃。”叶掌门说着就要进屋。
谢尤道。“这位苏先生有些条件。”她抬头看着师傅。“他想要我最厉害的一招剑招。”
她说的含糊,可叶掌门一定知道。
“给他。”叶掌门一口应了。
谢尤哽咽道。“师父,我知道你会同意,但是我还是要来问问你…”
叶掌门走上前来,摸了摸女弟子的头。“咱们靖仓,靠的不是剑招,是这颗习武向上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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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尤在山上住了一晚,跟师傅叶掌门一起画出了一册薄薄的册子,她第二天一大早下山,到揽月楼找苏南先生的时候,一辆马车正好停在揽月楼门口,转眼就倾盆大雨,谢尤的裙角湿了一大片,她低着头冲进了后院,没注意到身后的马车上走下来了一个熟悉的人。
她冲进了苏南先生的房间,却发现他不在。账册码在一边,算盘放在桌上。谢尤看见门口还放着一把油纸伞,她心里奇怪,伞在这里,人又去了哪?
她顺手抄起伞,拿在手里,撑开走到了院子里。一个伙计冒着雨走了过来。道。“苏先生回家去了,晚点才来呢。”
谢尤道。“晚点是什么时候…”她后半句没了声息,是因为一个熟悉的人又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谢尤奇怪道。“赵公子,你怎么来了?”
举着伞从前头酒楼里走出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赵约。
谢尤歪着头,先去看他的衣袍下摆,干干净净。
赵约微微一笑,说。“听说仓湖景色甚是不错,就来看一看。”他举着伞向后倾斜,抬头看了看豆大的雨珠,落在他的靴尖。
谢尤向前走了两步,她的裙子打在小腿上,湿漉漉的感觉,提醒她这是真的。
“我……”她攥紧了手里的伞柄,雨珠如线一般缠绕在她的眼前,谢尤把伞柄往前倾斜了一些,这样她就不用看着赵约的眼睛。
她才可以思考。
赵约为什么来这里?
一封信被递了过来。“皇后给谢姑娘的信。”压着蓝色花纹的袖口侵入到了谢尤的伞下,她伸出手两指捏了。“书仪的信?”
谢尤一个手就把信封撕开,又摊开来看了。
她很快看完了,这时候她爸伞向上一抬,雨珠打在她裙子的前襟,谢尤盯着赵约,半晌没说话。
最后还是赵约说。“雨中也有美景,不如谢姑娘同约一道在仓湖边走走?”
谢尤在还没说不同意的时候,鬼使神差的就和赵约走了出去。走了两步,她问。“杨大侠没陪赵公子一起来吗?”
赵约摇摇头。“杨兄另有事情,留在中州。”
谢尤点点头,她这会儿裙子大半都湿了,湿漉漉的捆在腿上,冷风一吹,瑟瑟发抖。“赵小公子的病痊愈了吗?”
赵约道,“怀儿现在情况稳定了,回家读书有一阵子了。”
谢尤恩了一声,手摸了摸脸上浅到没有痕迹的疤痕。她那里早都不痒了,现在她控制不住的是手腕想要拔剑的痒。
她想要劈开一切挡在眼前的迷雾。
仓湖的旁边真的慢慢升起了雾气,谢尤远远看去,内湖、孤山、长堤、宝淑塔、游艇、行人,都—一如画。树木在雨后特别苍翠,细茸茸绿的可爱。
雨慢慢变小,这反而让视线更清晰了,伴着耳边的声音,只听见草叶上及四陌上浑成一片点滴声。
再走了几步,村屋五六座,排列山下一屋虽矮陋,而前后簇拥的却是疏朗可爱的高树与错综天然的丛芜、溪径。
她走的快了些,一直一直走到了水边,抬头望着天上的乌云,萧书仪在信里说,她这次怀胎六月,早产生下个死胎,不过她并不如何伤心,反而更是高兴,这孩子没能真的来到世上,不然有个薄凉的父亲,更是一声凄惨。
她又说谢矢的事情,她问过几次皇帝,皇帝都不肯提起,反而是和程侯爷程知劲,越走越近。她信里说,第五曾几次说起,谢矢在军中威望,比沈稳在时有过之而无不及。萧书仪不知道此次谢矢失踪之事,是何人所为,但最有可能的,就是这一对君臣。
毕竟要夺谢矢的将军位,做的急切又立不住脚,从头到尾都透着奇怪。
可又早有可循。
原来萧书仪请陆成进太平宫,偷的就是谢尤在最初进中州的时候,曾经带进过宫,又离奇失踪的赵家明珠。
明珠丢失的那一天,皇帝遇刺,谢尤差点被第五箭阵所杀。这一切都不是什么遥远的事,谢尤从没连起来一起想过。
她在一片桃林前住了脚,这里已经到了地势偏高的地方。两面湖光潋滟,绿洲葱翠,宛如由水中浮出,倒影明如照镜。
站在仓湖边,谢尤望着对面在升起的薄雾中逐渐清晰的揽月楼的屋檐,她不知道这阴云几时会散去。其时远处尽为烟霞所掩,绿洲之后,一片茫茫,不复知是山,是湖,是人间,是仙界.画画之难,全在画此种气韵,但画气韵最易莫如画湖景,尤莫如画雨中的湖山,能摆得住此波光回影,便能气韵生动。
忽有一人静悄悄的站在了她的身边,谢尤先看到的是一双干净的黑靴,在这个雨天看起来倒是很不常见。而后她顺着那人的墨色袍子慢慢看了上去,直到那张平平无奇的脸。
“赵公子。”谢尤招呼道。“我想事情,走的快了些,忘了公子。”
“谢姑娘,雨停了。”赵约手上提着一把青骨伞,面含笑意,谢尤的伞垂下来的时候,几乎以为头顶那干枯的树枝仿若被春风一拂,能嗅到青草萌芽的气息。
她道,“雨停了,我该回去看看苏先生回来没有。”
“苏南?”赵约似乎是知道的。
谢尤看了他一眼,过了片刻才道。“不错。”
“听闻苏南在仓湖开揽月楼,便是为了收集天下武学,靖仓不传之秘,谢姑娘要拱手送人吗?”
谢尤沉声道。“比起哥哥的性命,这不算什么。何况靖仓武功并没有不传之秘。”
赵约没再说话了,他静静的站在那里,仿佛不存在一样。
谢尤也沉默的伫立着,直到她听到身边人牙关打颤的声音。她终于转过了头。
“湖边很冷。”赵约见到谢尤看他,露出一个微笑。
谢尤觉得他可能是个傻子,但她只说。“是很冷。”
“我有一个主意,能让我们都免受在寒风中等待。”赵约道。
“什么?”
“我相信表妹信里同你说过谢将军此次出事的利害关系了。”
“嗯。”
“要让谢将军脱离这种困境,只要给他一个可以被陛下拿捏的软肋即可。你看,谢将军妻子早亡,又无父母在世,唯一的妹妹,武功盖世,连风雨楼都闯得,更不必提他的师门兄弟,哪一个也不是陛下能轻易拿捏的。但如果有一个陛下能掌控的人,成为了谢家的亲旧,情况会变得十分不同。”
“我有剑在手,大不了和大哥回靖仓去,怕什么!”谢尤道。
“谢姑娘,你无牵无挂,但谢将军多少兄弟袍泽,他怎能轻易卸甲归田。”
“现在大哥生死不知,想这么多也是无用。”
“不然,我相信谢将军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与谢姑娘平安归来,只是到时候的事,便不是一个江湖人可以帮你的了。”赵约说来说去,都是要谢尤找一个帮手。
谢尤道。“我不愿做这些。”
赵约只是望着她,他不必说话,谢尤道心就软了下来。她见不到苏南,怀里的册子和行军图都沉甸甸的,她耽误的日子越多,大哥越是希望渺茫。
“赵公子会看行军图吗?“谢尤问这句话的时候,只是突发其想。她知道赵约是赵家儿郎里唯一不懂军事的儿子,不然也不会在只剩他一个的时候,赵家昔日部下都转归了齐瀚将军所有。
她眨了眨眼,已经偏过头去。
“会看。”赵约道。“我知道太元山匪的山寨在何处。”
谢尤窦的一下转了过来。得来全不费工夫?她怀里的东西瞬间变得轻飘飘起来。
可怜谢姑娘如今不知道,什么巧合,都不是巧合。
她迫不及待的把怀里的行军图掏出来,递给了赵约,凑在他身前和他一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