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月晓彤微微一顿道:“我是说,我经常试着了解人的内心,而你这个人让我觉得很古怪,很矛盾,和我之前接触过的人不同。
有时候,我会觉得你想杀了我,而有时候,我又觉得你想让我远离你,远离危险,似乎不想伤害我。
我感觉你的心很矛盾,而认识你之后,我觉得自己也很矛盾。
没来由的,觉得你不是个坏人,你心中满是热情,可有时候,又觉得你很可怕,充满血腥。”
赤羽搏的心在震荡,是自己表现得太明显还是这个女人心思太敏锐?这件事弄不好,自己的处境将会很危险!
心中的彷徨只有一瞬间,很快就有了结论,因为出身蛮族的他本就不是个犹犹豫豫的人。
微微一滞,他缓缓道:“好吧,你说的很对,我做了些不光彩的事,给你带来了困扰,我向你道歉,并保证以后不会再伤害你。
正如你所说,我也在矛盾,也有我的无奈,修真界本就是充满血腥的,并不像这里这么平静,有些事很难跟你解释,但我希望你明白,很多时候恶行并不等同于恶意。”
这句话说出来,两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宣月晓彤并不是个笨女人,这番话已经变相承认,害楮搏和她险些丧命的就是眼前这个小杂役。
虽然仍无法理解他是如何做到的,可很明显,他已经承认了。
赤羽搏也清楚,这样说很可能令自己陷入万劫不复,但他有种感觉,宣月晓彤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人。
并不是擅于揣摩人心,可丰富的阅历给了他一种感觉,区分一个人是否值得信任的感觉。
气氛瞬间变得凝滞,甚至宣月晓彤的脸色也苍白了几分,周围是令人窒息的安静。
两人谈话,其中一人坦言承认想杀了另一人,这是何等的尴尬!
不知过了多久,宣月晓彤才喃喃道:“那个叫做血蝠的人很可怕,你怎么会招惹上他?”音调仍然平静,声音中却多了几分沙哑,暴露了她心中的紧张与不安。
赤羽搏微微松了口气,至少宣月晓彤没有立刻喊打喊杀。
轻轻一叹道:“我要杀了他,因为他不死,其他的很多人就要死,他也要杀了我,因为我砍了他一条手臂。”
宣月晓彤的脸色又苍白几分,愣愣看着赤羽搏,良久才道:“我,我该回去了,出来这么久,师父要担心了。”
赤羽搏脚步一滞,不知道说了这么多是对是错,不知道就让她这么走了会不会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
宣月晓彤转身就走,脚步竟然有些虚浮,走了几步又停下,轻声道:“我一直不是个喜欢乱说话的人,所以……”
赤羽搏心中又是一松,既然已经得到明确保证,便头也没回道:“我说过,不会再伤害你了。”
这次谈话时间并不长,两人心中也都不平静,赤羽搏没想到会跟她说这些,宣月晓彤也没想到会听到这些。
似乎一切都是意外,两个本应该势同水火的人意外交了心,仅仅几天时间,从生死仇敌变成了交心的朋友。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就连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或许两人性格中有某些相似的东西吧。
回到自己住处,宣月晓彤顿时瘫坐在床上,她这一辈子还从来没经历过生死危机,那天晚上是第一次,可当时神智被控制,并未觉得如何,只是回想起来才觉得后怕。
而今天,又是她人生中最紧张忐忑的一天,跟一个差点害死自己的男人说话,却还要尽量保持理智,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要强撑着。
可那个男人一直表现得从容镇定,自己如果吓得体若筛糠,岂不立刻落了下风!
不想在他面前表现得弱不禁风,不想让他看扁了,现在,终于可以放松了,突然觉得好害怕,好委屈,好不甘心。
那天晚上差点就死了,若不是大长老和三长老及时赶到,此时的自己已经是一具冰冷尸体。
可恨的男人,就算他有什么苦衷,也不该拿自己当牺牲品!不管什么理由,他那样做了,就应该恨他,报复他,让长老们杀死他!
可是,在他身边的时候又仿佛能感觉到他的痛苦、他的无奈,仿佛能看到他本有一颗温暖的心,却因为承受太多苦难而变得硬如磐石。
他竟然跟那么恐怖的魔头对抗,还砍断了其手臂,一个结丹期的年轻人与那样阴冷暴虐的元婴期存在抗衡,这个过程中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失去了什么,承受着什么样的压力?
想到这些的时候,又觉得可以理解他,同情他,可怜他。
心里好乱,前所未有的乱,凭直觉,他不是个恶人,他经历过的苦难就像大海,让人生不起对他的恨意,可心里那根刺,那被伤害后留下的伤痕又如何平复?
坐在乔老头的屋子里,赤羽搏心中也不平静,没想到突然之间就把宣月晓彤当做了朋友,按理说,发生了那件事之后,两人不算生死对头也不应该能成为朋友了。
是她的沉稳和善良软化了自己的心,她明明已经猜到些什么却没表现出来,反而主动跟自己谈话,那时候,感觉不到伪善,感觉不到阴谋,加上心中对她的愧疚,突然就说了那些话。
现在想想还觉得太冒失,可人这一辈子,如果始终滴水不漏,任何时候都铜墙铁壁一般没有丝毫破绽,那还有什么意思。
已经过了一段时间,没人来抓自己,说明宣月晓彤没有把这件事捅出去,这就够了,自己的感觉是正确的。
人有善恶,走到哪里都会有敌人和朋友,就让这个差点死在自己手里的女孩成为来到羿熔阁之后的第一个朋友吧。
见不到亚若他们,遇到个能说出心里话的人也是种幸运,心里轻松不少。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大早,赤羽搏跟乔老头打过招呼,又去了竹昱江那里。
刚一进院子,就发现宣月晓彤仍坐在昨天的位置,轻轻朝自己点了点头。
竹昱江已经站在大盾旁边等着自己了,他的五个徒弟却没有来。
赤羽搏本就对竹昱江这人印象不错,又经过昨天相处,不似之前那么生分了,和宣月晓彤的关系也已经缓解,心里轻松不少,微笑走过去道:“前辈久等了,您的徒弟们怎么没来?”
竹昱江脸色一沉,道:“不成器的东西,昨天累了,今天要休息。”
赤羽搏微微一皱眉,现在才注意到,他们师徒的关系似乎不太好,昨天,竹昱江和徒弟们就没说过几句话。
师徒如父子,闵钰对自己的好已经铭刻于心,就是新的师父启明泽也对自己不错,为什么竹昱江这样的人会对徒弟那么冷淡呢?
这种问题当然不好随便问,二人都不耽搁,又开始鼓捣那面大盾。
今天,竹昱江并没有继续将大盾翻来覆去钉东西,而是找了些工具让赤羽搏帮着测量、修整。
先用各种工具反复测量,在大盾上画出划痕,划痕之外都要修理掉,这并不是容易事,尺寸上容不得半点偏差。
据他说,下一个阵法在形状布局上要求十分严格,必须在大盾上先刻画出阵法的图形,再开凿、打磨,嵌入阵盘。
两人一起动手,开始时竹昱江监督赤羽搏干,怕他出问题,可一段时间之后,发现他干得十分细致,由于身体素质极好,这件很辛苦的事在他手里似乎举重若轻。
竹昱江似乎来了兴致,难得解释起来,道:“外行人可能不懂,阵法这东西大多比较复杂,要吸收灵力,传递,聚拢,释放出来,需要很多部件。
这些零散东西一一布设在宝物中很难保证互相之间的灵力传导,所以,炼器师将阵法分割成若干个部分,封装在数量有限的几个阵盘中,再将这些阵盘应用于法宝则简单很多。
我们在盾牌上挖出些凹槽就是为了安装阵盘,弄好之后,在上边浇上一层铁水,几个阵法就完成了。”
赤羽搏心中一动,原来是这样,没想到他会跟自己说这些。
竹昱江接着道:“之前安装那三十六根圆柱的手法叫做直接嵌入法,这种一层层嵌入的方法叫做多层嵌入法,另外还有直熔冷却法,包镶法,叠镶法等等。
所谓直熔冷却法是将一些阵盘做好,然后将法宝的主体材料熔化,将阵盘直接放入熔化的主体材料中,冷却成型。
所谓包镶法是指,将法宝胎体先做好,然后在其表面做好法阵,再用一层大些的材料将胎体整个包起来。
叠镶法是指,将法宝胎体一分为二,然后在两面上分别做好法阵,再将两部分叠在一起,固定成型。
这几种方法只适用于一些金属材料的炼制,其他材料更有许多稀奇古怪的方法,数不胜数。
法宝体积越大,阵盘越大,一般来讲威能也更大,炼制更简单,法宝体积越小,阵盘越小,炼制越发精密,太小的东西,或者非金属材料则要使用符阵。
相对于法阵,符阵更加小巧灵活,可一般来讲威能也相对小些。
当然,凡事无绝对,如果用绝好的材料刻画出符阵,设计合理,布局精密,所能发挥的威能也不容小视。
归根结底,法阵符阵只不过是载体,是媒介,并非力量本身,你懂吗?”
赤羽搏听得心动不已,似乎突然对炼器和法宝有了全新认识,又有更多不解,心中好奇更甚,却又不方便询问。
对于炼器,自己只是门外汉,眼前就有一位良师,可惜的是,自己只是一名杂役,一个火灵根很差,几乎没希望成为优秀炼器师的人,心中突然一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