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幅图画笔致工整,却又是活泼流动,画中人栩栩如生,活色生香,真如将瑶雪这个人缩小了,压扁了放到画中一般。
平济暗中啧啧稀奇,看徐怀礼时,却见他伸着右手手指,一笔一划的摩拟画中笔法,赞叹良久,才突然似从梦中惊醒,说道:“师弟,请勿见怪,小兄的臭脾气发作,一见到师父的丹青妙笔,便又想跟着学了。唉,贪多嚼不烂,我什么都想学,到头来却一事无成,在司徒钟手中败得这么惨。”一面说,一面便将卷轴卷好,交还给平济,生恐再多看一阵,便会给画中的笔墨所迷。他闭目静神,又用力摇了摇头,似乎要将适才看过的图画,从脑海中驱逐出去,过了一会,才睁眼说道:“师父交这卷轴给你时,却如何说?”
平济道:“他说我比刻的功夫,还不足以诛却司徒钟,须当凭此卷轴,到西域天山,去寻到他当年所藏的武学典藉,再学功夫。只是他说卷轴上绘的是他从前大享清福之处,那么该是名山大川,或是清幽之处,怎么却是瑶雪的肖像?莫非是他拿错了一个卷轴?”
徐怀礼道:“师父行事,人所难测,你悟性极高,到时自然明白。你务须遵从师命,设法去学好功夫,将司徒钟除了。”
平济嗫嚅道:“这个……这个……小僧是少林弟子,即须回寺覆命。到了寺中,那是再也不出来了。”
徐怀礼大吃一惊,跳起身求,放声大哭,噗的一声,跪在平济面前,磕头如捣蒜,说道:“掌门人,你不遵师父遗训,他老人不是白死了么?”
平济也即跪下,和他对拜,说道:“小僧身入空门,戒嗔戒杀,先前答应尊师,要去除却司徒钟,此刻想来,已自后悔。本派门规极严,小僧无论如何不敢改入别派,胡作非为。”不论徐怀礼痛哭哀求也好,设喻开导也好,甚至威吓强逼也好,平济总之是不肯答应。
徐怀礼无法可施,伤心绝望之余,向着师父的尸体说道:“师父,掌门人不肯依从你的遗命,小徒无能为力,决意随你而去了。”说着跃起身来,头下脚上,从半空俯冲下来,将天灵盖往坚硬的石板地面撞去。
平济惊叫:“使不得!”将徐怀礼一把抱住。他此刻不但内力浑厚,而且手足灵敏,大逾往昔,一把抱住之后,徐怀礼登时动弹不得。
徐怀礼道:“你为什么不许我自尽?”
平济道:“出家人慈悲为本,我自然不忍见你丧命。”
徐怀礼道:“你放开我,我是决计不想活了。”
平济道:“我不放。”
徐怀礼道:“难道你一辈子捉住我不放?”
平济心想倒也不错,便将他身子倒了转来,头上脚下的放好,说道:“好,放便放你,却不许你自尽。”
徐怀礼灵机一动,说道:“你不许我自尽?是,该当遵从掌门人的号令。妙极,掌门人,你终于答应做本派掌门人了!”
平济摇头道:“我没有答应。我哪里答应过了?”
徐怀礼哈哈一笑,道:“掌门人,你再要反悔,也没有用了。你已向我发施号令,我已遵从你的号令,从此再也不敢自尽。我浪刀徐怀礼是什么人?除了听从本派掌门人的言语之外,又有谁敢向我发施号令?你不妨去问问少林派的玄难大师,纵是少林寺的方丈,也不敢令我如何如何。”浪刀徐怀礼在江湖上威名赫赫,平济本来也是知道的,他说无人敢向他发号施令,倒也不是虚语。
平济道:“我不是胆敢叫你如何如何,只是劝你珍惜性命,那也是一番好意。”
徐怀礼道:“我没资格来问你是好意还是歹意,你叫我死,我立刻就死,你叫我活,我便不敢不活。这生杀之令,乃是天下笫一等的大权柄。你若不是我掌门人,怎能随便叫我死,叫我活?”
平济辩他不过,道:“既是如此,刚才的话就算我说错了,我取消就是。”
徐怀礼道:“你取消了‘不许我自尽’的号令,那便是叫我自尽了。遵命,我即刻自尽便是。”他自尽的法子甚是奇特,又是一跃而起,头下脚上的向石板俯冲而下。
平济又是一把将他抱住,说道:“使不得,使不得。我并非叫你自尽。”
徐怀礼道:“嗯,你又不许我自尽。谨遵掌门人的号令。”
平济将他身子放好,搔搔自己的光头,无言可说。原来这浪刀徐怀礼的称号不仅是刀,这嘴也是十分的浪,他是个能言善辩之士到和那麒麟先生有一比,想不到是口若悬河。
平济年纪既轻,又是从来没应付过什么大场面,辩论起来,如何是他的对手?其实,“不令他自尽”,并不等于“叫他自尽”,而“并非叫他自尽”,亦不就是“不许他自尽”。只是徐怀礼口舌伶俐,句句抢先,平济无从辩白,他呆了半响,说道:“前辈,我辩是辩不过你的。但你要我改入贵派,终究是难以从命。”
徐怀礼道:“咱们进来之时,山川大师吩咐过你什么话?山川大师的话,你是否必须遵从?”
平济一怔,道:“师祖叫我……叫我……叫我听你的话。”
徐怀礼十分得意,道:“是啊,山川大师叫你听我的话,我是说你该当遵从咱们师父的遗命,做本派掌门人。但你既是咱们门派的掌门人,对少林派高僧的话,原也不必理睬。所以啊,倘苦你遵从山川大师的话,那么你是纵空门掌门人,倘若你不遵从山川大师的话,你也是纵空掌门人。因为只有你做了纵空掌门人,才可将山川大师的话置之脑后。”这番论证,平济听来句句有理,一时之间,做声不得。
徐怀礼又道:“师弟,山川大师和少林派的另外几位高僧,都中了司徒钟的毒手,若不施救,性命旦夕不保,当今之世,只有你一人能够救得他们。至于救是不救,那自是全凭你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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