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真正意义上的‘鬼哭狼嚎’中,成县令终于单方面和朱成良撕破了脸。
成县令以一种坦然的态度迎接了朱成良审视的目光。最终还是朱成良先开了口:“所以,你是不是成县令?”
成县令回答地坦然,大概这是他最后一丝的诚实,成县令说道:“本官自然是本县的父母官。”
朱成良被他的态度堵地几乎要笑出声,他说:“那你也是被他们谋害的吗?”
成县令读懂朱成良的冷笑,他面色不改,淡然回应:“自然不是。谋确实是谋了。却不算是害......本官,是自寻的短见。”
自寻短见,然后再被挖心掏肺?这就是所谓的‘谋’?因为是自愿,说称不上‘害’。而筹谋这一切,原因......
“你就是为了容氏的那个少年?”
成县令承认地坦然:“以我一人之死,断不予楼永久忧虑,这笔买卖,很是划算。”
成县令不仅坦然,甚至还很骄傲。这如死士一般的毅然决然,居然在一个书生的身上看到,实在是令人令鬼都大开眼界。且听听这成县令的一席话,听着简直义薄云天,如为国为民一般。若不是朱成良直到前因后果,简直要被迷惑。
“所以,你自寻短见,再让同伙演了这一出......你其实早知道容氏的后人在这一行人中,只是你寻不到理由来找到容氏,所以才故意在县衙门口转来转去......难道,你连我的存在也知道?”
这一点倒是冤枉的。虽然若是顺水推舟承认,很显得他们那一方的聪明和心思细密。可是成县令老实,绝对不占便宜。家教良好的很。
成县令否定,说道:“朱公子是意外。我原以为的是,只要赵家那方听到县令遇害的消息,容氏的少年比如回来勘察现场,那样,就会‘正巧’遇到焦虑万分的‘成县令的亡魂’。这样就算不上我故意,而是对方自投罗网......结果,没想到居然遇到了朱公子......”
说到这里,成县令还对朱成良施礼,大礼,成县令说:“应该叫一声,小王爷。或者,凉安大师。”
成县令是在遇到朱成良这个意外之后心生一计将计就计的。如今既然撞破,也于是再心生一计再将计就计一番。
成县令眼中闪着足智多谋的光芒。他可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身先士卒只起到尸体作用的棋子。若是只用到尸体,那个牢头也就足够了。何必用到他来亲身上阵?那牢头可怜,死了死了,连带着也要魂飞魄散。这叫干干净净。作为父母官,第一反应自然是心痛。再后来,过了心痛,就是成全,若是要成大事,必然要牺牲小节。不拘小节,牺牲小节。
什么是小节,这就是小节。连他这个父母官都是小节,何况那牢头呢。
怪谁呢?若是这容氏少年没有出现,没有出手挑衅他们不予楼,成县令可能到此都还当着他的爱民如子的清官,一切都还是老样子。要怪,就该去怪那个容氏。容氏是一切罪恶的起源,是所有贪念的原因。
成县令弯腰弓地极深,恰到好处的掩盖了他眼中的灵光一闪。带他抬头,面上已经换上了恭顺的脸面。
成县令的恭顺只换来了朱成良解不开的眉头,朱成良无端又发自肺腑的排斥成县令忽然的转变。这清廉如水爱民如子的成县令,怎么一下子就变得谄媚起来?到底哪一面才是真的?
为官者,最是擅长察言观色,何况朱成良的过往经历并没有让他连成不动声色的习惯,在成县令面前,朱成良的面部表情简直就是他心情的起伏写照。
成县令善解人意,说道:“小王爷莫要奇怪,这人么......不说表里不一这种话,这是骂人的......且说这做人,千人千面最是常见。这人,对师长,对父母,对朋友,对子女,何曾真正做到一视同仁呢?在父母面前彩衣娱亲者,亦是在子女面前端正严肃之人,也是百姓眼中亲和善良的父母官,同样,这在朝堂上也少不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可是谁又能说,这人就是表里不一的奸邪之辈呢?”
一方面,朱成良确实赞成这一番话,而另外一方面,朱成良一言不发,用眼神示意成县令:你确实是个真正的奸邪之辈。
读懂朱成良的无声言语的成县令,依然是无声的笑。
之后便有了之前的那一系列的‘挑拨离间’。
容小龙听到这里。说:“你来此.....成县令也知道?”
朱成良点头。说:“他即便知道,也无法通知不予楼吧?”
这倒也是。容小龙心中并没有松快多少,说:“即便是不予楼过不来,我们也是困境在此了。”
朱成良打量屋中几人,发现少了一个。
“月姑娘呢?”
“她去金陵报信......我们担心不予楼会对方卿和不利.....”容小龙忧心地很,“不知道这一路上会如何......我担心的很。”
朱成良安慰他:“到底是没有性命之忧的......”
容小龙的思绪不再这上头,这个也安慰不了他。容小龙说:“你说那些亡魂中,有一个是成县令的族人?”
容小龙看到朱成良点头,又问:“他长什么模样?”
朱成良皱眉:“能有什么模样......他就在那里看着鳄鱼吞吃自己的尸体,哇哇哭......哭地脸丑的很......”朱成良回忆一番,到底也拼凑不出来什么,“就是个寻常模样?”
寻常模样?容小龙听得皱眉,说道:“难道不是细眉细目?白面?长得和成县令有几分像?”
“哪儿跟哪儿啊......就是个寻常面目。年纪看着也不大,不然也不会哭成那样不着调。不白,眉毛不细,眼睛也不细。就是个寻常后生模样。”
容小龙追问一句:“你肯定?”
朱成良点头:“当然肯定。这才多久的事?”
朱成良见容小龙陷入沉思,问他:“你见到和成县令很像的?”
容小龙点头:“有个很像的,是个长生者......细眉细目,白面,生的慈悲。——那时我才开始怀疑成县令的目的。”
......
徐长生声音忽然响起,吓了容小龙和朱成良一跳。
徐长生在角落中闭眼,不见面目,只听声音,这样一看,反而徐长生比朱成良在容小龙眼里更像个鬼,徐长生的声音说:“长生者,赖以容氏之血咒复生,也以血消亡。并非只肉体消除,而是连根拔起。”
徐长生在此时睁眼,在黑暗中发光发亮:“魂飞魄散。不入轮回。”
容小龙和朱成良齐齐往那角落方向转头。徐长生眼前只有容小龙这一方的视线,徐长生说:“所以,那长生者既然死,就不可能在见到魂魄了。更加谈不上什么离朱引渡这事。”
朱成良在一边听得明白,他吃惊:“所以,这成县令有个亲戚是长生者?别是成县令一家子都是为不予楼效力吧?”
容小龙更加担忧起来:“若是如此,成家有长生者存在......那淮城的那位成知府岂不是也干净不了?”
容小龙又想到一件事情,他看一边睡得昏迷状的赵帛,说:“赵帛讲过,赵家和成知府家里,在左海就相识了,交情还不错......可是我想一想,当年方卿和的兄长方卿城当年被凤台童子所谋害之前,不是曾经寻过赵家与官府联合吗?赵帛还说,这是当年第一次江湖和官府合作共同敌对的案子。”
朱成良更加吃惊起来,他说道:“那岂不是......不予楼明面上只扯江湖,其实暗地里早就渗透进官府了?你说那个成知府和赵帛关系好......这赵家不是和方大人关系也不错么?”
朱成良指了指睡意中的赵帛,说:“这小子不是和那个方卿和养的小姑娘是青梅竹马么?”
朱成良分析说:“成家因为有长生者存在,所以一直为不予楼效力,各种方式,为官的,为民的,还有旁的......连为不予楼死都行.......”
容小龙不解地很,他疑惑:“都能慷慨赴死......为了什么呢?——如果为了钱为了利,这命都没了,用什么去享?或者,是有家人的性命捏在不予楼手里?受到胁迫?”
“应该不会。”朱成良想到成县令当时的那种面容和神情。以及那当了鬼都不忘为了不予楼效忠尽心尽力的恭顺姿态。“不会如此简单。”
那不简单的容小龙就猜不出来了。容小龙和徐长生一起把期待的眼神投射到朱成良身上。当然,徐长生看得是一团空气。
朱成良给了容小龙一个‘还是太年轻没见识’的眼神,说道:“你也十五岁了。容氏灭亡也至少十五年了,可是不代表不予楼只存在十五年。也不代表,凤台童子是十五年前才成为长生者的。那个徐长生,”朱成良指了指角落,引得容小龙去看,接着听朱成良继续说,“徐长生的师父,就是你的本家容安,他可不是英年早逝啊......他如果一开始就追踪长生者这种血债,在遇到徐长生之前,起码也得亲自追过吧?亲自追,也得是风华正茂时候吧?那时候多大?算他三十?那也三十多年了吧?”
“我们多算一点日子。我们算四十年。那成县令才多大?那那个成家的长生者多大?长生了多久?”
容小龙还是没懂。
朱成良索性讲个明白:“如果,成县令和那个淮城的成知府,是被不予楼养大的呢?”
朱成良再说的明白一点:“如果成县令从幼童时候,就被教育一生皆是为了不予楼而活,这天下世道,唯独不予楼为正,其他为邪,唯独不予楼称霸,才为正统......熏染到成年,你觉得,成县令会变成何种样子?”
朱成良再讲:“如果从小你师父告诉你,叶子是红色的,花是绿色的。那么你从小就会觉得,叶子那个颜色就是红色。花就是绿色。哪怕你日后到了江湖,听别人说,其实那个颜色叫绿色,花才是红色......你也不会相信,你只会觉得,这个陌生人在诓骗你。——你别不信,一个相遇不过几天的人,如何能够轻易地取代和推翻你之前十五年所接受和坚信的标准呢?”
朱成良见容小龙越发表情吃惊和诧异,他也的表情也越发诚恳和严肃:“你认真想一想,想想成县令。这种做法,要远远比金钱利益的诱惑可靠的多。”
容小龙思量半晌,忽然道:“比如临安?贺兰愿?”
朱成良点头:“你不是总说那个临安疯癫?临安是贺兰予养大的.....贺兰予也是长生者。——只怕在临安眼中,那不是疯癫,他那才是正常,反而是你们,疯疯癫癫,不知所谓......”
容小龙借着他的话说:“包括贺兰愿,贺兰愿残忍,杀人不眨眼,在他眼里,根本视人命无无物,所以他不觉得这是残忍......所以他也不觉得自己是心性变态.......他只是从小被这样教育?”
容小龙依然本能地觉得这实在是难以置信和不可思议。他宁愿相信是利益诱惑亦或者是胁迫所致。至少那样,人性尚在。若是如此,不予楼这些年,造孽何其之重?
容小龙说道:“......那岂不是无药可救?”
朱成良奇怪:“难道你觉得临安和贺兰愿还有药救?”
容小龙讲:“至少,至少卫安然还有救。”
朱成良道:“卫安然是谁?”
容小龙说:“凤台童子管家的儿子......卫管家死后,这个孩子也不知道生死......是临安,临安用卫安然的命威胁卫管家,逼迫卫管家自尽的。”
朱成良若有所思,说道:“怪不得......卫管家亲情尚在......能够为了儿子去死,你说那个卫安然还有救,那倒是说得通。因为他爹心性还有救......不过.......”
朱成良也没再继续不过下去。
朱成良此时终于看得清楚容小龙的面色。他见容小龙面色惨白一片,忽然发现原来天色渐亮。怪不得徐长生转醒了,刚刚还以为是徐长生警觉呢。原来是睡足所至。
朱成良道:“你们地首先脱困。到赵家,这事瞒不住,不是你和徐长生两个人能够一力承担的......这事太大了。想想连容安都可以把容氏的血债交给徐长生这个陌生人,你这个小孩子,把担子给大人分一分也说的过去。”
朱成良伸手,虚虚摸了摸容小龙的头,说道:“容氏太多秘密了。容安当时估计以为容氏没人了,所以并没有对徐长生吐露太多。可是不予楼想必也知道很多,这世上很多事情,都有两面性,就像成县令说的,千人千面,好坏功过对半分......不予楼是你的劫难,可能,也是你的上天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