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信不信?”叶国手临走之前问了方卿和一句,叶国手说,“殿下可不会这么轻而易举的善罢甘休。”
方卿和答非所问的:“我怎么会不信任叶兄你呢?”
叶国手立刻换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看他。正色道:“你知道我讲的是什么意思......”
方卿和也笑眯眯:“我知道我知道。”
语调实在是敷衍到令叶国手不满,可是他也明白。方卿和是真的知道。
方卿和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尤其是......连叶国手都看出来,这件婚姻的促成,完全是因为安逸侯的圈套。
安逸侯做瓮,请他,入。
方卿和甩甩袖子。还真的去了。
他能不去吗?
西奥那边贼心不死,说是诚意前来请求联姻,抬出来的是他们西奥国的完颜全。完颜全是完颜月和完颜朵的同父异母的弟弟。
虽然同父异母,但是很奇怪的是,完颜月和完颜朵都非常疼爱这个小孩。这小孩,大概是天生就懂得自保,从出生就开始会粘这两个姐姐。
皇室中有了这两个姐姐庇佑,这个完颜全居然就这样平安长大了。
居然就到了开始求娶小王妃的时候了。
他可没忘,当年方卿和还是雁南声的时候,在江湖遇到完颜月的时候,在彼此对双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方卿和听完颜月说过自己的小弟。说他可爱,说他眼睛很大,皮肤白嫩,倒像是南国的孩子。
就这一句话,叫完颜月露馅。
完颜月和雁南声大眼瞪小眼,陷入了一片沉默中。
倒是过了一会,完颜月说了一句:“......我喝醉了,我说我喝醉了,你信吗?”
当时也只有十几岁的雁南声也傻,居然跟着点头,说:“哦......”
方卿和是江南人,说话很温柔,面对完颜月的时候,语调就更加软了。他哦了那一句,不单单软糯糯的,而且还慢吞吞,拖了长音。
尽管方卿和本人没这个意思。但是方卿和自己回想回想,自己也觉得,挺敷衍的。大概完颜月要生气的。
这样的敷衍态度,完颜月肯定生气的。她气冲冲的噘嘴。然后又立刻噗呲一下笑起来。
.......
完颜全的母亲是南顺的贵女。
其实也不算,她是和亲,才被安了个贵女的名头。她原先不过是个品级不算太高,且还是侍妾所生的孩子。那样的孩子若是不送去和亲,大概也只会被家中善妒的主母送去别的不堪的地方。
完颜全的母亲生在那样的家庭,又是女子,哪有别的办法翻身?她非嫡女,上面又没有长辈宠爱。那么多个和她出身差不离的姐姐们都落得下场凄惨。甚至那个对她不错的姐姐出嫁不足两月就被虐死夫家。
而这件事情,最后也不了了之。
如何追究呢?
死的虽然是自己父亲的亲生女儿,可是那个六旬的老汉,确实一手提拔父亲的恩师。
自己的女儿死了,自己的父亲反而要像自己的恩师请罪。讲自己家不孝女,叛逆无道云云。
也是,若是自己的女儿皮肉是铁打的,或许还能活久些吧。
而若非恩师婉拒,可能父亲当夜就会在用一顶软轿抬着另外一个女儿送入恩师的府中去。
她冷笑,这和娼妓有什么区别?大概也有的。大概送一百个娼妓都没办法令两家攀亲吧?这就是区别。
有没有用的区别罢了。
恩师婉拒,也不是真的因为一条人命就幡然醒悟。
她的小娘抱着她哭。
他父亲叹息,看她的眼神都不同。倒是瞪了一眼她的小娘一眼,怨她不争气,当时那个轻轻一脚就给踢掉了。
踢掉她姐姐的不是父亲,父亲是个礼仪人也,做不得在家里打骂妾室的事情,他为官似乎名声不错,虽然比不上顾文熙,但是也算不算是昏庸。他无背景,少不得投靠别人,又拉不下脸去真的搜刮民脂民膏,于是就只能多纳几个美貌的妾室,多生几个美貌的女儿来和上官攀亲。
艰难困苦,令人成长。
艰难困苦可令人一夜成长。那么自然了,她如此多的年岁下,当然会更加长成。
谁也没想到,一个七品县令家的嫡女,会主动请缨,求为和亲贵女。
是的。嫡女。
她摇身一变,成了家中主母的宝贝女儿。
南顺皇室感恩,要她一月后面君。在这之前,皇室派来画师,绘她画像送入宫中。宫中还指派了负责教习的司命,前来教导她行为举止。
她第一次,穿绫罗,着绸缎。头上挽着朱钗,手上坠着玉镯。
看得那个两个主母说生的姐姐眼馋。
她讲一句:别急,这些,一个都留不下。
父亲和母亲把小娘关了起来,不许她乱说话。连带身边丫头都挑了口风紧的。母亲更是一脸‘慈爱’对她寸步不离的。看得死紧。
除了教习赶走其他闲人,教她宫中规矩。
教习年近五十,保养很好,肤白,眼神温柔,面善,但是看人眼光极毒。
教习讲:“那不是你的亲生母亲吧?”
她不说话。
教习心知肚明:“小门小户的孩子,可比真正的大家闺秀娇的多。我看你那两个姐姐,才是真正的娇娇女。”
教习说话委婉。
她明白。
大家闺秀的婚约往往才是真正的门第之和。联姻重臣,亦或者有可能入宫选秀,或者指婚皇子亲王等等。绝对不敢养坏,也不敢娇惯。行为举止,一言一句,苛刻百倍。
反而是那些如她家这样的,不缺吃穿,略有小富小贵的。反而活得更肆意。他们也就见的天这样,地这样。关起门院,自顾自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其实他们哪里真的见到天有多高啊江有多长啊。说着任他雨打风吹去。那是当然,真正风吹雨打的时候,她跪在庭院,她的那几个姐姐和母亲一起,一边品着蜜饯一边赏看那雨中荷花。这是她们的雨天,不是她的。
她最怕下雨,更怕雨雪。雨雪天气,她和小娘的院落本就柴火不够,那么一点的柴火,要烧水洗脸,要做汤婆,虽然主母并没有故意克扣,每次都是如实发放。但是父亲多年没有升迁,俸禄本就有限......怎么可能养得起那么多张嘴?
说白了......父亲纳的妾室,也太多了。
官员吃俸禄,俸禄多少,是按照品级所定下的。又不是看家中人口多少。若是父亲不纳那么多的妾室,即便是四世同堂,家中也吃得消。
何况南顺又一向尊老,家中又过七旬的老者,朝廷和官府是会给与补贴的。务必令家中年老的长辈可食肉汤。
父亲么.......小娘说父亲考学时候,家中贫苦又遇到年成不好,一碗饭不够三人吃饱。父亲的双亲为了让自己的儿子吃到一口饱饭,就在父亲去准备科考的时候,双双去寻了一颗老树把自己吊死了。
临时之前,还脱去了身上半新的衣裳。他们还是穿着粗褂走的。
仅有的好些的衣裳,还记得留给自己的儿子。
这件事情不算是什么秘密。
后来父亲考取了功名,入了宫廷面了龙颜,涕泪交流说了这个故事。
南顺帝大为感动。
下旨厚葬了二老。
还选了风水宝地。
大概是因为祖坟蒙阴的缘故。
父亲倒是之后一路顺水了下去。如今,父亲昨日还又去了祭拜了祖父母。说多亏二老在天之灵。令他考取了功名,还攀亲上了皇家。
教习笑而不语。
她说:“我懂。就像我自请和亲,就变成了母亲的嫡女那样......我若是当真被邻国皇子相中,那我就是别家有头脸的官家的女儿了。”
教习看了她一眼,点头:“毕竟,怎么也不会论一个七品县令的女儿去和亲的。你若是......自然要归给一品亦或者亲王名下。”
她垂眼下去:“我父亲大概要失望.......讲我这个女儿不孝了......”
她感觉教习的视线在她身上定定的。
她肩膀有轻微的松动,看着像是在饮泣的样子,就在教习的表情逐渐从淡然转为困惑的时候,她又抬头,脸上依然是那种温顺如羊羔的表情,她带着笑,嘴角的弧度刚刚好。正事教习每日教导的那样。
她说:“.......我真是高兴。”
教习:“......”
教习感慨,她真是个聪明而一点就通的姑娘。
姿色算不上是绝色,且又并没有在家中娇养,难免是折损了一些美色。即便这一个月精细保养,那双手也无法做到如她两个姐姐那样柔若无骨。
偏她出众。
教习心中已经有了定数。这个姑娘一定会被邻国的皇子给选中。她太特殊了。
她如同风雨中一朵屹立不倒的百合那样。
又柔弱,又坚强。
见惯了贵女的百魅千种,这样的姑娘。许才能入心。
教习知道她在争什么。
教习说:“.......若是落选,皇室也会为落选的贵女赐婚。”
她非常非常清楚:“我不会落选的。我也不会被赐婚别家的——若是如此,我父亲岂不是更加得意?”
教习明白。
教习说:“我也是贫家女出身。”
教习讲:“我父亲为了一袋米,把我卖给了一户人家冲喜。那家的儿子......就是我的丈夫自知时日无多,不愿意连累我,又知道若是他去了我也不会好过,于是就把我送进宫中做女官。我入宫后不久,就接到夫家家书,说我丈夫病逝了。之后宫中有过两次大恩,可送宫人出宫嫁人,我都拒绝了。在我心里,我丈夫已经死了。他是个好人,我幸运,虽然只和他有一个月的夫妻时间,虽然有名无实,但是我非常感恩。”
“我娘因为姿色美貌,在田间采桑的时候被我爹看到。然后第二天就一顶轿子把我娘从后门抬了进来。我娘和我爹,做了十几年夫妻,一个月的好日子都没有享受过呢.......”她说,“如果是我,我也想要一个月的好日子就够了。”
这世上良人多难寻。
教习和她双双在心中叹息。
她果然被选中。
她成了当时国师家中的贵女,果然和自己的七品的爹没了关系。她甚至请求南顺的国师家中的当家把她的娘亲做乳娘带走。她理由很好:“何必再连累一个南顺的妇人远远离家呢?”
她作为女眷,是不会见到国师本人的。她见到的是国师家中的女眷。
女眷长得很美,说话柔声细语,眼角一颗泪痣令她天然多了一股风流柔弱的味道。
女眷讲:“可是你的娘亲不愿意。”
她不信。
女眷说:“你的娘亲,到底是舍不得你父亲的。”
她更不信。
女眷不再多言,只是看向了她身后的一个位置,言语道:“这就是夫妻,你要即将嫁做人妇,你会明白的。”
她不会明白。
但是她此后再也没有见到过小娘。
她渡江,她远嫁。他顶着南顺的红妆踏上远航的大船,她再换上西奥的婚服被自己的丈夫抱紧了洞房。她丈夫当时三十多岁了。西奥可以有很个正妻,她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她的丈夫没有妾室,全是妻子。
南顺皇室不可能不知道。而南顺的重臣之家也不可能不知道。甚至她父亲,也有可能知道。
明知道送她来,名为妻,实为妾。却依然笑容满面。
也是,在她父亲的眼里,家中的女儿家,不过就是个攀附向上的砖。
好歹,她离了那个恶心的地方。
她的丈夫,西奥国的小王子。会说南语。因为他,他其余几个妻子也跟着她学南语。她和他其他的妻子相处的不错。他一碗水端的很平,于是这里没有风雨。
给这个妻子一盘珍珠,就给另外一个妻子一把翡翠。他今夜在她这里过夜,明天势必就会去带着别人的口脂的香味。
她有了一个儿子。很像她,除了一开始出生,活脱脱像她丈夫,之后,越长大,越是她的模子。
很可爱。
活泼的很。
她嫁过来和亲的时候,那个负责送亲南顺国师的女眷在她耳边告诉她,她的未来的夫婿不会是下一任的候选人。候选人,在他的侄女身上。
完颜月,完颜朵。
“不管你将来是生了儿子,还是生了女儿,记得,和这两个公主亲密些。”
她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