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的是一种明明白白的蠢笨之人的想法。可是偏偏又没有任何的办法。毕竟这个有这蠢笨之人的想法的人是他们的君主,君主愚笨,则民也愚笨。这实在是一件非常尴尬的事情。
而作为臣子,唯一能做的,唯一能够尽力做到的,只有想尽办法令民众觉得他们的君主是个好人。而这个前提便就是臣子必须是个聪明人。而且是个能够懂得隐藏锋芒的聪明人。
宝成帝很幸运,宝成帝是个在陌白衣口中都被吐槽蠢笨无比的,可是宝成帝实在是运气好。从淮南王,到李成查,再到文丞相,顾文熙,再到后来安逸侯,和新秀方卿和。各个聪明绝顶,且又不露锋芒。
明争暗斗,斗内也对外。
他们似乎有一种潜移默化的规定:若是内斗,斗争个你死我活,争权夺势也好,追逐名利也好,都无所谓,这是人之常情。毕竟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聪明人想要证明自己聪明,可胜任大事。聪明又重利的人想要得到更多的权势更高的地位以此来扫清眼前更多的障碍来完成自己的雄图伟业。
这些都无可厚非。
这是对内。且是合理的,可以被允许也可以被接受的对内争斗。
可是,若是对外,对外的敌人,是共同的敌人。
永远没有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这个鬼说法。敌人的敌人,还是敌人。即便是敌人的敌人帮助自己赶走了敌人,又有什么用处,难道那个敌人的敌人就能够变成朋友?
——不过就是暂时局势变化而已。等待到扫清眼前障碍,的时候,眼前还是敌人的脸。且敌人已经进门。
所以,所有的争权夺利都要记住。敌人便是敌人,他们不管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的脸,说什么样子的话,他们的身份就只有一个。就是敌人。
敌人也是敌人,敌人的敌人也是敌人。
所以只要是敌人,谁把敌人带进来,等于这个人也是敌人。
淮南王很不幸的,成为了他们的敌人。
方卿和很是不解。
聪慧如淮南王,如何会不知道这个显而易见的道理呢?
——想必也不是不知道,至少不是真的不知道。
这俗世上有一句话。
叫做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
可是真的做到这一句话的臣子,极少数会被赞颂为忠臣。即便是贴上一个忠字,那也是明晃晃的愚忠。令人叹息,令人不解,令后世之人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清醒来评价。
这个滋味再活着的时候想一想,很不好受。
更何况这自古以来,愚忠着不止一人,古来有,后来者也必然居上。若是自己做了今朝人,那岂不是也会被人评头论足骂成傻瓜。
别说淮南王了。
连方卿和,安逸侯,文丞相,顾文熙,谁都不想当这种傻瓜。
虽然顾文熙当时数次撞刀,那情况特殊,那是国破家亡,寻死也是有个殉国的大义做寿衣。
国破,家无,人当人不可活。
而淮南王呢,国未亡,偏国要他死。
且要他全家死。
无胁迫。
既然横竖都是一死,站着也好,跪着也好。都是死的。
那好。拼死反抗一番好了。没什么好怕的。
淮南王便是如此心理。
想得通。不是不明白。
至于为何带敌人的敌人来。
也想得通。
添乱而已。
淮南王作为同盟,不可能不明白西奥的实力,也知道安逸侯和文丞相等人的能力,更何况还有方卿和。
所以所作所为都是添乱。
.......
方卿和对于在何种添乱,永不可原谅的。
方萍生说:“小方大人,是在生气老王爷一番任性胡闹,牵连无辜性命。”
方卿和没说话。
只是点头。
方萍生唏嘘:“小杜手下和小白公子多好的人。偏偏一场意外如此。还有乔松少爷......”
方卿和忽然抬头,他刚刚那一番略显得犹豫的眼神不见,立刻变得犀利吓人:“你什么意思?”
方萍生吓得一个哆嗦。本能想要去寻找小杨先生,左右扭头一会才发现空空荡荡,回头过来正好对上方卿和表情,听见方卿和问他:“你在寻找什么?”
“.......”方萍生这才想起来自己如今已经是方萍生,不再是孤魂野鬼的桥生。方卿和见的找他,偏偏他已经看不到小杨先生。而唯一能够看到小杨先生的容小龙,昨日就已经告别了方府。
而他们那些‘同伴’,已经被超度。连小杨先生也不在了。这方府,不到一夜之间的时间,就只剩下了他。
剩下的不是桥生。
剩下的是方萍生。
方萍生不是那个小县城里没有见识的小伙计。方萍生在如今和将来,都会成为方卿和的左膀右臂。信息来源,影子,随从,信徒,等等一切。
他不能够在依靠别人。别人要依靠他。
方卿和当时说的非常非常明白,他讲,‘我需要你,需要你做我的左膀右臂,做我的助力,做我的手,做我的眼睛,做我的脚,做我的脑子,和我的信徒。’
方萍生不会讲漂亮话。他被这种沉重而庄严和金光闪闪的程度和请托给砸晕了头。
答应的时候晕晕乎乎。
方萍生只要一紧张,就会晕晕乎乎,感觉天旋地转,偏面上还能做出冷静的样子。
一个人一旦晕眩,就很难再另外去体会那种真实的紧张。
换而言之,这个意思,就是方萍生只要一紧张,他就不再紧张了。他紧张的时间很是短暂。
方萍生听到方卿和在用一种明显急迫的语气追问他:“你说到了乔松.......乔松如何?”
方萍生晕乎乎的告诉方卿和:“乔松当时明明死了,不知道为何,又活了......很是奇怪的。”
方卿和搁置下手里茶盏,平静问他:“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
方萍生非常认真想了想要如何把话说清楚:“我见到了乔松,和乔松家的离朱.......”
方萍生想了想时间:“时间就是在容少侠第一次来府中的时候。那个时候,偏巧乔松带着那位他家的离朱来见大人.......远远的,还和容少侠对视了。”
方卿和抓握着扶手的那一侧的胳膊有点颤抖,但是声音还是镇定的:“容小龙也见到了?”
方萍生点头:“不过我觉得当时容少侠不知道他们是魂魄和离朱。容少侠一开始在安逸侯府见到小杨先生的时候,还以为小杨先生是安逸侯府的师爷什么的.......”
方卿和追问:“后来呢?”
方萍生知道方卿和很挂念,就是因为如此,他才感到抱歉:“后面我不知道.......”
“真的。当时,容少侠就真的以为乔松少爷是个路过的方家的一个家人.......”
这个解释不奇怪。而且很好理解。
大概是这件事想想还很好笑。
方萍生还就把当时小杨先生一路跟着方卿和坐上马车,然后旁观了一路,然后居然还能不露馅儿这件事情说了个前后不差。
方卿和听完,问他一句:“那如今小杨先生在何处?”
方萍生回答:“之前容少侠与我说过,他带走了。”
容小龙带走了小杨先生。
大概后续,是要超度的。
毕竟容小龙已经知道了小杨先生的名字。
这件事情方萍生知道,可是方卿和不知道。
他问:“容小龙和小杨先生很好?”
“倒是也不算。”方萍生讲,“当时容少侠以为小杨先生是府中先生,二次来寻的时候,小杨先生十分戒备。”
然后后面虽然同意见面,但是也还是不欢而散的。
其实当时小杨先生在把这些事情简略讲了之后,倒是杨生说一句,要不要请容氏少年帮忙。倒是被小杨先生训斥一顿,反问一句,有什么好帮忙的!
于是这话也就不再提了。
以至于到现在为止,方萍生都不知道为何当日小杨先生如此生气。
小杨先生虽然同意跟随方卿和,可是也不过原因左右就是那句闲着也是闲着,反正无处可去。但是这些年过去,小杨先生从始至终对于方卿和的态度都很淡然。同时淡然的还有那位杨生。
杨生唯一激动一次,就是在遇到了容小龙的那次。
可是这种短暂的激动在小杨先生一句不轻不重的话之后就再无了动静。
杨生不再提。也不再问了。
又恢复了以往那种和小杨先生脸上一般无二的那种淡然和无知无觉无感的淡然。淡然到,有一种超脱世俗的境界。
但是直到后来,方萍生才觉得,真正超脱世俗的,大概只有杨生一个吧。
杨生动过心,有过欲念。可是这是合理的。因为他曾经是人,有这个念头是很合理的。这才是红尘的人。不能说俗,而是理所当然。连和尚偶尔还想吃口肉呢,可是心里一转而过的想法不能抹杀他是个慈悲高僧的事实。
这个例子按在杨生身上很合适。
而小杨先生.......淡然的像个假的。
他不是真的淡然,似乎.......是有更大的压抑和欲念,盖过了他如今的这个俗世的念想。
那到底是什么呢?
这种困惑,令方萍生心事重重。
那个关于桥生的问题之后,方卿和也是心事重重。
方卿和好像距离真相就一步。
可是那一步之遥,就如雾里看花。
就像当日他灌输给容小龙说的那样,所谓真相是个很扑朔迷离的东西。它若隐若现,若近若远。有的时候你觉得自己很接近了,再走一步却发现眼前的不过是海市蜃楼;有的时候明明自己就是云里雾里浑然不清,可是回头惘然,它在灯火阑珊处。
眼前的乔松隔着迷雾,站在灯火阑珊处望着他,脸上带着如明月阳光那样的微笑,漂亮的已经不够真实。连方卿和一步都不敢往前走,他连往前走一步确认的勇气都没有。他不敢打破眼前的‘海市蜃楼’。
容小龙当日面对方卿和给他的‘海市蜃楼’的时候说:“你不会让我知道通透的。你怎么会让我知道通透呢?你会保护我证明你是个好人,你不会让我知道的太多的。”
‘知道的太多’也是一个罪名。当赢家要除去输家的时候,罪无可罪,只能怪你‘知道太多’。不会怪罪自己‘说的太多’,嘴长在我身上,我说怎么了?耳朵在你身上,你可以不听啊。你怎么就听进去了呢,听进去了,就要死了。
于是容小龙当时果断的选择不听。
不听不问的容小龙当时走进了方府。和一个容貌漂亮的年轻人擦肩而过,那年轻人见容小龙回头看他,先是一楞,继而反应过来,对他一笑。那人笑容如春风和煦,令人愉悦,容小龙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流露出了笑意。惹得旁边的中年人好奇的回头四下观望。
然后那两个人很快消失在容小龙的视线范围之内。他只来得及听到两句对话。
那个年轻人问:“那孩子是谁啊?”
那个中年人答:“我可是头一遭来。奇了怪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容小龙当时秉承着顺理成章的想法,以为乔松是方府的一个年轻人,于是就按捺住了刚刚沸腾的好奇心。
他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没回头。也没心事。
如今容小龙心事重重,一步三回头的走。走的时候,带走了写着桥生两个字的符纸和小杨先生。
这是他们最后的妥协。他们,容小龙和方卿和。
方卿和同意,且是主动同意容小龙把那张符纸带着离开方府的。并且同意,若是容小龙日后有什么觉得不对的地方。尽可能立刻超度方萍生。
送别容小龙的时候,方萍生换了一身干净体面的衣服,那衣服不知道比他当小伙计的时候干净体面多少。
那衣服上不光软,暖,滑溜,还似乎隐约带着一股子的香味,不是花香,而是一种不知道从哪来来的,暖洋洋的甜味。特别好闻。方萍生换衣服的时候,偷偷闻了好几次。方萍生挺直腰板,穿着一身体体面面的衣裳站在方卿和身后,跟着方卿和一起,送走了容小龙这个‘客人’。
他这个转变实在是适应的很快。
即便是如何解释方萍生多年以魂魄桥生的身份留在方府,对方府的所有人和事和方府布局了然于胸,但是这种客和主的心态转变到如此流畅,依然还是令容小龙很是惊讶。
容小龙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这样快的接受自己从陌家的客人转变成为陌家的门生的身份转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