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吗?
其实这样的分析,并非是方卿和明面上的一种表示。而是暗示。
然后这种暗示,容小龙接触到了。
于是他心事重重的上路了。
带上了小杨先生。
容小龙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他到现在还没有决定去超度小杨先生。
大概是因为小杨先生那一句话。
小杨先生说:“你等一等。”
至于等什么,小杨先生不知道。
小杨先生当时也说:“你就让他留在这里吧。”
说的是桥生。
鬼使神差的,容小龙就退缩了。
容小龙当时,莫名其妙的有一种‘少数服从多数’的妥协。
可是凭什么呢?如果按照人数,那也是一比一。方卿和是一个,对立一个容小龙。容小龙当时是昏了头了,居然连同桥生和小杨先生都算在其中了。
那两个鬼魂,当时站在了容小龙对面。
形成了三对一的局势。
然后容小龙居然也就认了?
真是滑稽。
越想越是滑稽。
........
容小龙坐在晃晃悠悠的马车上对着小杨先生怒目而视。
小杨先生很是坦然,全然一副‘你能拿我如何是好’的一种舍我其谁的不要脸。怎么之前就没有发现这件事情呢?
容小龙继续怒目。
他的怒目令身边李奇奇莫名其妙。
李奇奇就看着容小龙用一种被抢了钱的目光一直盯着空白之处,李奇奇讲:“你到底在看什么?”
她话说完就觉得傻了。
因为转眼就反应过来。
毕竟经历过,且也无所谓。李奇奇很快冷静下来,说道:“又是一个鬼?这一回,是好是坏?叫我看看。”
容小龙干巴巴讲:“他只怕不太乐意。”
李奇奇也不高兴:“那难道他要取代朱成良位置?一路跟着你?”
容小龙继续干巴巴讲:“这我也想知道。”
他讲完这句话,就连同李奇奇一起,看着马车内的小杨先生。
在李奇奇不知道的时候,李奇奇是非常自然的坐在容小龙对面的,结果眼下居然知道自己对面有一个鬼,估计百分百是个男鬼......毕竟容小龙还是有些羞涩,必然不会对一个女鬼小姑娘用这样的眼神去与之对视的。
那比如是个男鬼。
李奇奇分析的没错。
容小龙很快说:“他姓杨,小杨先生。”
“哦,”李奇奇礼节性的捧场,应了一声,“有什么典故呢?”
李奇奇讲的含蓄,其实直接意思就是问小杨先生:你怎么死的呢?
李奇奇也有点江湖的经验和礼貌。比如说若是要好奇他人之往事,除非对方先行主动告之。若是对方不打算主动言语。那么就真心换真心好了。说白了,就是用自己的往事,换别人的往事。
李奇奇先说自己的往事:“小杨先生你好,我是李奇奇......我呢,就是被之前跟在容小龙身边的鬼害死的......所以,想必小杨先生会明白,我为何对跟着容小龙不放的鬼魂没有什么善意。”
“......明白”小杨先生之前一直装空气,不肯对应上李奇奇,惹得李奇奇之前自言自语了好一会,这一次,倒是恢复了,“若是我,我也不会有任何好脸色的。李小姐。”
“......”容小龙看到了小杨先生看他的视线,不情不愿干巴巴开口,“他说他理解。小杨先生。”
说的干巴巴不算,还很没有转述人的完整性。
不过李奇奇也听得懂。
小杨先生也说:“我......我生前,是南浦城的师爷......”
“南浦城?”容小龙说,“你之前没说过。”
小杨先生淡淡地:“我觉得不重要。”
容小龙现在开始学会咬文嚼字追根究底:“你是当时觉得不重要,还是现在觉得重要?为何当时不说,非现在言语?是因为南浦城这三个字一说,朱成良就会知道一些事情么?”
小杨先生表情还是很淡,淡到容小龙看不出来什么内容。
李奇奇此时却言语道:“南浦城?南浦城似乎是南边城镇?......倒是平平无奇,无甚出奇故事。”
小杨先生淡淡道:“本就无什么出奇故事.......”
“不对!”李奇奇忽然打断,她无意的,毕竟她听不到鬼话,她说的‘不对’二字,不是针对小杨先生的‘本就无甚出奇故事’。而是针对自己的‘无甚出奇故事’说的。
这是容小龙猜的。
果然,李奇奇讲:“南浦城若是近些年,大概是没有什么出奇故事。可是不代表之前没有。”
容小龙心中一动。
想到李奇奇的官府小姐的身份,大概对于当初小杨先生所在官中的案子会有所耳闻。但是这可是十年前。十年前,李奇奇才四岁。
即便是旧事重提,想必李成查也不会对自己的小孙女言语十年前一个南边小镇的一个意外插曲。
但是,那个南边小镇,平平无奇,毫无出众的地方。除了十年前江湖少年的一场路过,还有什么别的吗?
容小龙心里突突跳。
又想李奇奇说的不是雁南声的事情,又害怕说出来别的事情。
难道小杨先生死去之后,那个小镇又发生了别的案子?案子要有多大,才能够惊动当时远在金陵的李成查?
十年前,十年前,李成查在哪里?
不对。
十年前的时候,李奇奇已经出身。
李玄远那个时候已经不顾一切迎娶了‘沈明月’,彻底得罪了朝堂莫家,和江湖陌家。
莫陌两家。足以让李成查毫无招架之力。
所以李成查那个时候已经定然不在金陵了。而李成查不在金陵,都能够听到南边小镇的事情。那件事情要多大?那件大事要有多惨烈?这如何想的?
容小龙听到自己用结结巴巴的声音问李奇奇:“南浦.......之前出国什么事情?”
李奇奇说:“这也算是往事了。——我听我爷爷说的。”
“......其实这个事情算是天灾。当时天灾,风不调雨不顺,庄稼不丰收,自然会有饿殍。”
容小龙说:“然后呢?”
李奇奇想着呢:“记得不全了,也是我爷爷随口说了两句话。就记得当时闹虫灾,粮食欠收,民不聊生的.......当时既然城镇中有灾民,百姓想到的就是开仓放粮。结果虽然说官府是开仓了,但是却不是直接意义上的开仓........”
.......
‘说是开仓......其实就是另外一种的敛财。城中的富户花了高价把官府粮库中的粮食买下来。然后富商把收来的米按照虫蛀,发霉,还有碎米等等等级排开价格,以高于平时米价数倍的价格卖给百姓。这百姓本就民不聊生了,若是手上有买高价米的银钱,又如何会民不聊生呢?’
李奇奇当时也觉得这事矛盾,她不懂就问:‘那爷爷,老百姓怎么办啊?买不起米。那个县令好坏啊.......’
李成查当时说:‘那个县令也为了邀功。天灾贫年,各地粮仓钱库都不充盈,若是这一次天灾过后,这位县令掌管的地方县令钱粮充盈,这传到上庭,必然是升官发财的一条捷径。这位县令,想的很好。’
李奇奇说:“想得好,不代表做的就对。对百姓就不对。百姓吃什么啊?老百姓买不起米粮,会饿死的。”
李成查当时说:“不会。老百姓买不起白米,可以买吃得起的米。”
“什么是吃得起的米?”
李成查说:“糠。”
李奇奇没听过,李奇奇不懂就问:“糠是什么?”
李成查就让家里的仆人叫来厨子,给李奇奇端来了一碗糠。
李奇奇当时还问厨子:“这是糠?你们吃吗?”
厨子一脸都是汗,说:“小姐,这不是人吃的,是喂鸡的。”
李奇奇吃惊的张大嘴,还听厨子补充讲:“糠还能填充枕头。”
李奇奇偏头问身边的丫头说:“那.....我枕头里面也是填的糠吗?”
一边的丫头回答说:“回小姐,不是的,小姐谁的是荞麦皮。比糠好。”
李奇奇吃惊,看向李成查:“所以说......连好枕头都塞不了的东西,给鸡吃的东西........天灾的百姓,就吃这个活下来吗?”
李成查点头:“百姓啊.......天灾的时候,能活下来就是幸运,而且能吃糠的,都不容易。有的还要吃树皮,草根,观音土。”
厨子点头。
丫头也是点头。
他们都是百姓出身,所以他们点头,李奇奇很信。
那就更加令人吃惊了。
“为什么呢?明明是有米啊.......”
李成查就笑,李成查当时说了一句话:“灾民.....算是人吗?”
李成查说完,就露出一副古怪的笑。那个笑,是李成查上位时候习惯的笑容。自离开金陵之后,再也没有条件令李成查可露出这种高高在上的笑意。如今再出现,居然十分的自然,仿佛离开金陵到如今的窘迫和不甘从未发生过。
他依然是那个陛下伴读,和兵部的掌权者的李成查李大人。
在李奇奇的眼里,李成查只是一个脾气略微古怪,但是对她却还算是疼爱的老人。她作为小孩子,看得懂属于李成查属于爷爷的笑容,而当李成查露出那种李大人的笑容的时候,他就笑得李奇奇不懂了。
李成查说:“........你还小。......大了也不懂.......你不做官。”
李奇奇大了,真的没做官。
但是偏就现在懂了。
懂了也不代表是对的。
——快饿死的灾民,在为官者的眼里,不算是人。或者严格来说,不算是一个具体的,有血有肉的人的。
灾年过后,官府统计活人数目,那就是名册上一个一个的名字罢了,或者是个正的一个笔画。即便是有名有姓,那也不过是个名字。
官府只看数字,不会去光这些活下来的老百姓到底是吃白米活下来的还是靠吃树皮草根糠活下来的的。按照价格来说,买一升米的钱粮,可以买三升的发霉的碎米,可以买差不多五升的糠米.......就可以活下来更多的人。
那个县令,用一升的白米,找当地的富商换成五升的糠米。
用原本救下一个人的米粮,去救一家人。这个手段,哪怕是被老百姓告状到天庭上去,天庭也不会怪罪。毕竟为官者念想如何,若是百姓也能明白,那老百姓也能做官。不必依然做百姓。
如今李奇奇也懂了。她也不能算是百姓。她是鬼呢。
.......
李奇奇当时还问:“那后来呢?后来那个很坏的县令升官发财了吗?”
李成查回答:“很坏的县令死啦。被砍下了头。杀掉啦。”
李奇奇吓一跳:“为什么啊?因为他给老百姓吃糠?”
李成查当时笑着看了她一眼:“你刚刚不是还说那个县令是坏人?”
李奇奇吓得结巴:“......坏也不能杀啊......我养的小猫小兔子还会抓我,我也没要杀啊打的.......”
李成查问:“为什么?”
“为什么?”李奇奇对这个问题感到了困惑,“因为它们是小动物,因为它们是命啊.......”
县令就算是坏人,那也不能够随随便便就被百姓杀掉啊......要杀掉,就去告官,告比县令大的太守,知州,知府,尚书,大理寺......多得是一对比县令高的层级。
老百姓不能随意处刑。若是随意处刑,老百姓就不是老百姓了,是匪徒了。做了匪徒的老百姓,即便是一开始有理,到了后来,也就没有理了。
——这个道理,小时候的李奇奇懂得。
长大的李奇奇,还是懂得。且没变。
......
小杨先生忽然说:“真的吗?”
容小龙说:“什么真的?”
李奇奇听到容小龙对着空气问话,就问:“他说了什么?”
容小龙转述:“他问,‘真的吗’?”
李奇奇也问:“什么真的吗?”
小杨先生说:“你说的.......‘老百姓不能随意处刑。若是随意处刑,老百姓就不是老百姓了,是匪徒了。做了匪徒的老百姓,即便是一开始有理,到了后来,也就没有理了。——真的是这样吗?’”
李奇奇听了容小龙转述,露出了一个‘这不是废话么’的白眼。
“当然。否则,这天下需要律法做什么?连江湖都有赵家这样的执法世家来作为江湖律法公正,就表示就连在百姓眼里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江湖都没有完全的自由,这需要官府保护的百姓,如何能够有这样的自由?”
李奇奇还说:“这世上,何来完全自由?所谓的完全自由,就是疯狂。人啊,一旦疯狂了,那还是人吗?”